駱清將細絹緩緩撫平，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笛譜，名為《明月清泉》，由大梁時的一位大詩人，兼宗師高手所著。”
“笛譜上的這些符號，你看的懂嗎？”
林圖坦然搖頭道︰“看不懂。”
“好，那我慢慢教你。”
今天晚上天朗氣清，月光皎潔如霜，林圖和駱清兩人又是在無遮攔的屋頂上，要視物並不難。
駱清先是教林圖笛譜上那些符號的涵義，然後教他怎麼吹奏，乃至怎麼呼氣。
林圖原以為，以駱清的吹奏水平，她多半也只是半桶水，結果沒想到，她教的極為細致，並且對笛譜、吹奏的要領都了然于胸，頗有幾分大師風範。
這不由讓林圖暗暗奇怪，以駱清的水準，她怎麼會吹出那種無比摧殘人的魔音的？
駱清教的認真，林圖學的也認真。
兩人就這樣坐在屋頂上，在空寂無人的夜色下，不時吹動玉簫。
駱清在教學時極為認真，乃至是嚴苛，只要林圖出現一丁點的失誤，她都會不厭其煩地去校正。
不過林圖的悟性本就驚人，不管是學什麼，而駱清教的又認真，等清晨駱清離開時，林圖基本已經可以獨力吹奏《明月清泉》這首曲子了。
在駱清離開後，林圖先是修煉釣鰲功，然後休息了兩個時辰左右，便起床練武。
如今他練武，主要修煉血神真經，還有繼續將失魂斬和陰風刀兩門刀法化簡為繁，閑暇之余，他還會拿出《真龍擊》的秘籍翻翻。
到了夜晚，林圖再次來到昨晚的那個屋頂，拿出駱清送給他的那支玉簫，試著吹奏明月清泉這首曲子。
雖然中間有些磕磕踫踫，但是總的來說，林圖還是順利將這首曲子吹奏完。
在吹完最後一個音律時，林圖心中突兀涌出強烈的欣喜和自豪，那感覺就好比從前，練成了一門全新的武功一般。
“吹的不錯呢。”
說話的是駱清——早在先前，她便已經進入了林府，不過在察覺到林圖在吹簫後，她並沒有打擾他，而是靜靜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耐心等他將曲子吹完。
而見林圖竟真能將明月清泉完整地吹奏出來，駱清也不禁由衷地感到欣喜和自豪——在吹簫這件事上，林圖是她手把手教會的弟子。
“姐姐！”
林圖欣喜地叫了一聲。
在林圖身旁坐下後，駱清突然問道︰“你覺得你自己吹的怎麼樣？”
林圖想也不想地回道︰“一般吧，很多地方還不是很熟練，甚至會出錯。”
對于林圖的回答，駱清卻沒有給出任何評價，而是又問道︰“你覺得我吹的怎麼樣？”
想到駱清吹奏時所發出的那種魔音，林圖又莫名有點想笑——他是真想不明白，駱清明明對音律非常懂，但是為何她每次吹奏起來，發出來卻都是魔音？
不過林圖當然不能這麼說，他含蓄地說道︰“姐姐的吹奏非常有特點，非常人可比！”
一般人還真吹不出她那種，魔音貫耳的感覺！
所以林圖這也不算撒謊。
對于這個評價，駱清不置可否，而是再次問道︰“你覺得吹奏是什麼？”
這個問題，問的林圖有些發懵。
他自問自己對音律談不上有多了解，但是既然駱清這麼問了，他還是想了想，然後回道︰“就像練刀一樣？”
聞言，駱清奇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道︰“這個回答，倒是頗有意思。”
然後又見她突然道︰“其實明月清泉這首曲子，是可以兩個人合奏的，不如咱們試一試？”
駱清的提議讓林圖很是意外，但他還是立馬答應了下來——雖然他還完全不懂要怎麼合奏，但是想到能和駱清合奏一曲，又讓他莫名有些期待。
但很快，苦惱開始了——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里，這個院子只有不斷響起的、斷斷續續的雜音，讓人完全听不懂到底在傳達什麼。
也幸好林圖的府邸很大，否則住在周圍的鄰居，怕是要被兩人的吹奏逼的發瘋。
停下吹奏後，駱清朝林圖笑問道︰“你覺得咱們剛才的合奏怎麼樣？”
駱清的問題，讓林圖不禁微微苦笑——剛才那能算的上合奏嗎？簡直是在折磨人！
林圖覺得自己剛才已經很認真地在吹奏了，也努力想要配合駱清，想讓自己的吹奏，能和對方的吹奏達成一致。
但是不管他再怎麼努力，駱清卻似乎就是在自己吹自己的，根本不搭理自己努力拋出的橄欖枝。
所以造成合奏亂糟糟的，主要是駱清的原因？完全是因為她吹的太糟糕了？
林圖沒有這麼說出來，雖然此時他心里，真是這麼想的，但他不會這麼說。
而且林圖也完全沒有把責任歸咎到駱清身上，他也在反思自己——自己吹的真的就夠好了嗎？自己真的就沒有一點責任？
他努力回想著剛才他們兩人吹奏的情形，然後眉頭已不自覺輕輕皺起——現在想想，剛才看似駱清吹的是魔音，但是她的笛音，卻始終都有一種有條不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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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自己，看似吹的比駱清‘動听’，但是卻反倒給人一種雜亂無章的感覺！那感覺就像，一個人在慌慌張張地奔跑，乃至時不時會跌一跤！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不應該是自己吹的更好嗎？但是為何越仔細回想，反倒卻越是覺得，其實是自己拖了駱清的後腿？！
林圖暫時想不明白，但是他突然想到，既然駱清這麼問，她肯定是發現了什麼，便如實道︰“感覺是我拖了姐姐後腿，但是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說著，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看著林圖的苦笑，駱清卻反倒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只見她道︰“談不上誰拖誰的後腿，但是你卻沒有去聆听我的心聲。”
“心聲。”
“嗯。”駱清微微點了點頭，笑道，“還記得我剛才問過你一個問題，什麼是吹奏嗎？”
見林圖點點頭後，駱清繼續道︰“吹奏在我看來，分為兩種，一種是表演，一種是表達。”
“原原本本地照著譜子吹奏，在我看來就是表演，重在形式上。”
“而另一種，則是表達自己內心的聲音。但是這種表達，外人卻未必能听的懂，反而只會覺得是雜亂無章的聲音。”
“要理解這種聲音，就要懂得去聆听，並且是用內心去聆听。”
“耳朵和眼楮只能看到表象，只有靈魂，才能看到本質。”
駱清的這句話，有如一道驚雷自林圖的腦海中劃過。
駱清繼續道︰“這就是剛才咱們合奏時，為何會顯得是如此雜亂——盡管我在努力聆听你的心聲，但是你卻听不到我的心聲。”
“這樣就像你背對著我走路，雖然你努力奔跑，但是卻永遠見不到我。”
原來如此！
雖然感覺似乎是听懂了，但是林圖卻完全不懂得要怎麼做，所以他只好問道︰“那我要怎麼做呢？”
駱清笑著回道︰“不要拘泥于音符，要用心去吹奏，用心去聆听。”
“只有不再浮于表象，才能表達出自己的聲音，也才能听的懂別人的聲音。”
雖然還是不太懂，但林圖卻是堅定道︰“那我試試！”
駱清笑道︰“好，那咱們繼續。”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的吹奏，似乎還是那般雜亂無章，但是到了臨近清晨，兩人仿佛各不相同的簫聲中，卻開始多了一絲和諧。
到了清晨，駱清再次離去，而林圖也一如昨天那般，休息和練功。
夜晚再次降臨，林圖也再次來到屋頂上，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獨自吹奏，而是靜靜等駱清到來。
今晚的夜色一樣晴朗，明月高懸夜空，月光映照霜雪，讓人難以分的清，到底是地上的冰雪在發光，還是月光讓冰雪變的雪白。
林圖靜靜盤坐在屋頂上，此時他的心靈，竟然無比空靈，一如這空寂的夜空。
等駱清到了，兩人只是相視一笑，然後同時舉起了玉簫。
夜空空無一物，從兩支玉簫發出的聲音，就像湖面上，從兩個方位蕩起的波紋。
這兩種波紋，一開始強弱不一，快慢不一，交匯處的波紋在一次次踫撞中對踫、消亡。
但是過了不知多久，兩人的吹奏，卻慢慢變的和諧起來。
雖然兩人吹奏的音色，听起來依舊不同，一種如流動的泉水，活潑而有沖力，另一種則猶如靜謐的月光，雖然無聲無息，但是卻空靈而悠遠。
久而久之，兩人的簫聲，竟達成了一種難言的和諧，猶如明月在松間普照，清泉則在樹底下緩緩流淌而過。
此時林圖和駱清兩人都閉著眼楮，看也不看對方一眼，但他們的心靈，卻是交匯到了一起——他們听到，也听懂了對方的心聲。
簫聲緩緩傳播，並不嘈雜，反而有種難言的靜謐和溫和。
不知不覺中，附近的飛鳥被喚醒了，它們循著聲音，最終落在林圖和駱清兩人的附近，乃至落在他們的身上。
但他們卻恍若未覺，依舊沉浸在心靈的吹奏中——那既是簫聲，也是心靈的空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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