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曼過去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麼高維會選擇莊莊？
時曼仔細閱覽過舊世界信息庫里關于莊莊的個人資料。
如果用普世世界觀來衡量莊莊的話，在舊世界時，她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好人。
在有愛的家庭長大，接受良好的教育，待人真誠熱烈。
其實從她選擇陪伴康岳渡過那段黑暗時期，就能看出來，她是一個內心有愛，真誠又柔軟的人。
她的‘崩壞’，啟始于她和康岳那個死于無妄之災的孩子。
或許更早一點，在康岳遭遇那些不公待遇，在她陪伴康岳從黑暗走出來的那個過程中，她內心深處已經種下了對世界‘無序’‘不公’‘絕望’的認知。
只是那時的她，依舊還是一輪太陽，那些陰影只存在于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不足以侵染她絲毫。
直到那面鏡子砸下，她的孩子就那樣死了。
這場悲劇稱得上荒誕、毫無道理！也稱得上好人沒好報！
她的痛苦無法通過任何正常渠道宣泄或化解，她也無法從中走出來。
她內心深處自從後就生出一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可細致分析下來，莊莊的內心是充滿仇恨的嗎？
時曼並不覺得。
時曼看來，真正驅動莊莊走向人類對立面的，反而是對方心里無處安放的愛和母性，這種力量遠比仇恨更強大，更持久，也更偏執。
高維向莊莊展示的，可能不是一個毀滅的世界。
而是一個能讓她和孩子重逢的虛幻未來， 利用她的愛，扭曲她的愛，將她的母愛變成毀滅的武器。
‘幫助高維’在她被侵蝕的認知里，可能等同于為孩子創造一個更好的世界，又或者復活孩子的必要條件。
她一邊釋放污染毀滅人類，又一邊尋找‘保護’孩子，這種行為在邏輯上很分裂，可在情感上又很統一。
時曼一直覺得，高維是個很惡趣味的玩意兒。
人類中明明有一大堆品格低劣毫無人性的玩意兒可以供 選擇，但 選擇的卻是一個內心有愛、經歷悲慘的女性作為毀滅的代言人。
這遠比單純選擇一個邪惡的傀儡更具有破壞性，也更能打擊人的精神。
——看看，你們中最善良、最該被同情的人，正在毀滅你們。
母親，明明是創造者，又成了毀滅者。
愛一人，而毀滅全世界。
……
“如果莊莊是被高維所選中的。”
“那又是誰選中了我？”
大戰在即，時曼卻鬼使神差問了圖靈這樣一個問題。
就連圖靈都卡頓了一下，反問道︰“馬上要干架了，你這個時候思考人生？”
這個時候思考這些有的沒的，的確有些不合時宜。
但時曼卻覺得，很重要。
“在我還未成長起來時，你的子系統曾對我說︰停止思考。”她語氣平靜卻堅定，“而這一世你我正式相遇時，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放任思考。”
她反問圖靈︰“難道你沒有算出這其中的矛盾嗎？”
“在高維眼中，整個藍星都是個蟻巢，人類也好，動植物也罷，都是 玩樂的螞蟻。”
“人類听不到螞蟻的聲音，也不知道螞蟻在想什麼。”
“可高維真的听不到我們這些‘螞蟻’的聲音和吶喊嗎？ 真的感知不到我們的想法？”
“如果 感知不到，為什麼之前子系統要讓我‘停止思考’。不可思、不可念、不可窺探，這一條規則的前置條件是， 能看到、感知到、听到我們的一切……”
時曼抬頭看向高空。
她整個人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時空與境界中。
“……圖靈，又是誰選擇了我呢？”時曼喃喃自語道。
……
時曼的思維不受控的發散著。
她精神力好像成了一根根絲線，每一條絲線都在向上求索，追問著一個‘為什麼’。
捫心自問，時曼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多特別的人。
如果末世沒有降臨，她就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最平凡無奇的那一類。
哪怕末世降臨後，她也不是那個龍傲天，端看她第一世怎麼死的就知道了。
窩窩囊囊的，被家人背叛，開膛破肚而死。
說起來，她記憶最完整最清晰的永遠是第一世，為什麼是第一世呢？
到現在時曼都能清晰記得被時家人開膛破肚時的感覺，那是一種極致的冤屈、痛苦和無力。
但烙印在她靈魂里的卻不是恐懼，而是滔天的憤怒和不甘。
她絕不接受，不肯接受自己就那麼死了！
在回顧另外幾世，從她的循環之初開始，她的源動力就不是拯救世界，我要成為救世主吧啦吧啦這類崇高理想。
她的內驅力，是最原始的也最個人的‘復仇’和‘活下去’！
就是這種最樸素的求生欲和憤怒的執念，才讓她撐過了頭幾次的循環重開。
如果一開始把‘拯救世界’之類的宏大目標丟她身上，她怕是早就崩潰歇菜舉白旗了。
她不是一個多有能力的人，這些能力不是來自命運的饋贈，是一次次死亡中‘偷師’來的。
她也不是一個多麼聰明的人，是她目睹了一次次的失敗，見證了無數的可能性，積累來的。
她也不是天生有著堅定心性的人，她會恐懼、會軟弱、會信任他人。死亡和失敗成了磨刀石，才將她打磨成現在這樣。
冥冥中，時曼好像看到無數個過去的自己，與她‘面對面’。
——正是因為你曾經普通，你才能真正理解普通人的恐懼、自私、勇敢和善良。
你不會像高高在上的神祗那樣，要求眾生完美，人性有灰暗面，但依舊值得守護，所以才有了【罪惡值】的誕生。
——你可以逃跑、可以妥協、可以玩弄手段，因為你從來沒有英雄主義包袱，為什麼要有這個包袱呢，你的目標從來都是活下去。
——你根本不想當什麼救世主。
這些來自過往的聲音——那些歷經一次次失敗的她自己——仍在叩問︰
——時曼，你能夠忍受再一次毀滅嗎？
——時曼，你能夠忍受永遠失去牛奶嗎？
不能！
時曼的眸光一點點聚焦。
精神力在這一刻陡然散開，如瑩瑩星光，又如星火，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哪怕是在被規定的命運中，只有依然堅持追問‘為什麼’，才能打破規則！
時曼想明白了，真正選擇她的，從不是什麼命運！
而是她自己！
在時曼的個人面板上，一條隱形的天賦條，驟然點亮。
特殊天賦︰【打破規則】
——作用︰對一切時曼不接受的既定事實或規則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