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焚章台刮過來,帶著一股子焦糊味兒,混著夜里的涼意,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陳九裹緊了衣服,目光緊緊盯著那百名“影童”手中的紙燈。
燈籠上的字,歪歪扭扭,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螞蟻爬過,可在他眼里,卻比什麼簪花小楷都好看。
這些字,是活的。
“我想吃肉包子!”一個胖墩墩的小子喊得最大聲,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要上學!”一個小女孩細聲細氣地說,眼里閃著光,像是看到了什麼寶貝。
“阿娘,我想你……”一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聲音哽咽,讓人听了心里酸酸的。
這些簡單的話語,在夜風中飄蕩,像一顆顆小小的火星,點燃了陳九心中那團快要熄滅的火。
火焰騰起,焚章台下的“心紙”嗡嗡作響,像是在回應孩子們的呼喚。
陳九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快,一種莫名的力量從腳底涌上來,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抬頭望去,焚章台牆壁上,那些被抹去的“守燈童子”的名字,竟然一個個地浮現出來,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照亮了這片曾經被黑暗籠罩的土地。
與此同時,謝昭容站在正典院的屋頂,任由夜風吹亂她的頭發。
滿城的燈火,在她眼中,不再是冰冷的光點,而是希望的種子,播撒在每個人的心中。
她感到袖中一陣異動,那封她準備銷毀的“新偽”批文,竟然自己展開了!
上面的墨跡流動重組,最終形成一行娟秀的字跡︰“姐,他們開始寫字了。”
謝昭容心頭一震,這字跡,分明是她妹妹的!
她猛地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涌上心頭。
皇宮,文華殿。
沈硯之看著堆積如山的“字審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百姓的覺醒,比他預想的還要快。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上面赫然寫著︰“百姓問︰若官寫歪字,可批否?”
沈硯之毫不猶豫地提筆批注︰“可,且重罰。”
筆尖落下,殿外突然狂風大作,卷起案上的文書,如同飛舞的蝴蝶,又如同跳躍的火焰,飄向夜空。
他走到窗邊,望著漫天飛舞的紙張,喃喃自語︰“這天下,要變了……”
突然,一個內侍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殿下,不好了!十二遺老……”
“正字歸魂,以血淨火”八個大字,鮮紅如血,刺痛了沈硯之的眼楮。
三個老家伙,跪在“文心祭”的舊址上,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周圍的百姓,有的跪拜,有的惶恐,氣氛緊張得像一根繃緊的弦,隨時都可能斷裂。
沈硯之沒有派兵圍剿,反而命各地“執言帖”持有者速寫“我心中之文道”,三日內送至京師。
他走到三個老家伙面前,目光如炬︰“若真為文道,便讓萬民共判——你們的血,值不值得流。”
三日,十萬投書!
“文道是不說謊。”
“文道是能罵官。”
一個盲女,用歪歪扭扭的字寫道︰“文道是摸得到的字。”
謝昭容將林清梧遺留的手稿殘頁,與“心鏡殘片”共熔,鑄成“萬言歸心陣”核心。
三日後,“正字壇”對面,一座心碑拔地而起,碑面無字,唯萬千墨點如星,仿佛在回應著十萬民眾的心聲。
謝昭容站在碑前,輕聲低語︰“姐,這次,由他們立碑。”
陳九知道那三個老家伙要自焚,連夜潛入“正字壇”下,以“守燈人”之血喚醒林清梧早年埋下的“火種根”。
子時,百城講堂地磚微裂,一株株墨色嫩芽破土而出,葉脈如字,與心碑上的墨點同頻閃爍。
陳九撫摸著嫩芽,仿佛听到了林清梧的聲音從地下傳來︰“字不死,因有人念。”
“正字壇”火起的那一刻,沈硯之站在心碑前,展開林清梧的遺詔——那不是聖旨,也不是盟約,而是一頁“歪字課本”的扉頁,上面寫著︰“若後人以錯為恥,我願天下皆錯字。”
他舉起扉頁,迎向火焰。
紙張燃燒的剎那,火光中浮現出林清梧的身影,她輕聲說道︰“道在唇齒,不在灰燼。”
百城墨芽齊燃,火光如網,罩住“正字壇”。
三個老家伙看著萬民所立之心碑,看著火中的林清梧,看著地上生出的字芽,一人扔掉了火把,一人伏地痛哭,最後一人…最後一人…
他…他…他竟然…他…他…他竟然…掏出一塊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
“老夫…老夫年紀大了,這火…有點熱…”他訕訕地笑著,那模樣,哪還有半點“殉道者”的悲壯?
分明就是一個怕熱的老頭兒!
當夜,謝昭容焚“萬言歸心陣”殘核,火光映在她臉上,明明滅滅,像戲台上的臉譜,也像她此刻變幻莫測的心情。
火中顯字︰“姐,碑立了。”短短四個字,卻讓她瞬間淚崩。
她顫抖著手,將最後一片林清梧手稿貼于心口,閉上眼,感受著那熟悉的墨香和溫度,仿佛姐姐還在身邊。
那一刻,她不是冷酷無情的正典院首使,只是一個思念姐姐的妹妹。
京郊荒野,陳九立于墨芽林中,風吹葉動,沙沙作響,如無數人在低語。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墨綠色的葉片,葉脈中流淌著溫暖的光芒,仿佛能感受到林清梧蓬勃的生命力。
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又笑得像個守護神。
“姐,成了。”他低語,聲音被風吹散,融入這片新生的希望之中。
而沈硯之獨坐文華殿,取那支滲墨之筆,欲寫“二年”,筆尖卻懸停——墨珠凝而不落,仿佛有什麼東西堵住了筆尖,也堵住了他的心。
他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感覺袖中微顫,抽出舊信封,竟是林清梧早年所書,從未寄出。
信無字,唯一個“人”字,少一捺。
他蘸墨補全,墨落剎那,筆尖滴血,如種,如火。
遠處,萬千燈火,正自民間,無聲燎原。
“梧兒…”他喃喃,忽而抬頭,目光如炬,“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