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草將最後一勺雞湯舀進粗瓷罐，乳白的湯面上浮著幾粒金黃的雞油，熱氣裹著鮮香從罐口漫出來，在她鬢角凝了層薄汗。
她抬手抹了把臉，目光越過院角那棵老槐樹，望向頭頂的天。
日頭早被鉛灰色的烏雲壓得只剩圈模糊的光暈，風卷著院門外的塵土撲進來，帶著股濕乎乎的土腥氣，分明是要下太陽雨的模樣。
“好月，”宋小草轉身喊了聲，見她正湊在灶台邊，瞧著鍋里的雞肉，她無語看了她一眼，忙把裝著湯罐的竹籃遞過去。
“你給你大嫂送過去的時候，要是真下起雨來，可別冒冒失失往回跑。等娘把這灶上的碗刷完，就去接你，听見沒？”
胡好月猛地抬眼，眸子亮得像淬了星子，先前那點漫不經心瞬間散了，伸手就去接竹籃。
“娘，下不下得來還不一定呢！快給我吧，我正好跟大嫂說點事。”
她指尖踫到竹籃的藤條，力道都比平時重了些，像是有急事一樣。
“啥事？”
宋小草多問了句，手里的抹布還在擦著鐵鍋，眼神卻往她臉上瞟。
胡好月這陣子總往好國院里跑，平日里話不多，今兒倒透著股急巴巴的勁兒，倒讓她好奇起來。
胡好月抿了抿唇，嘴角悄悄往上揚，聲音壓得低了些，卻藏不住雀躍︰“就是大嫂說，她想開一個自己的武館。我琢磨著，能給她出點主意。”
她說這話時，眸子又閃了閃，那點精光不是孩子家的玩鬧，倒像是心里裝了盤棋，正一步步算著。
誰也沒瞧見，胡好月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
她心里早轉開了念頭︰大嫂的武藝本就好，要是真開了武館，往後大哥在這就更能立住腳。
二嫂的生意也步入正軌，等大嫂這邊穩了，那爹跟娘以後可就真的享大福了。
只要大哥二哥都立起來，爹娘往後的日子，還能差了？
到時候胡家在這京城，也能有些產業，說不定還能往上再走一步。
她越想，心里越有想法，連帶著手里的竹籃都似有了分量。
“啥？”
宋小草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灶台上，眼楮瞪圓了，“妙妙想開武館？這可不是小事！你大哥他們……手里有錢？”
開武館得租院子、置兵器，往後還要請人、管飯，哪一樣不要花錢？
她這大半輩子，也沒敢想過這樣的事，妙妙一個婦道人家，怎麼突然有了這麼大的主意？
“沒錢就想辦法唄！”
胡好月怕她娘再追問，急忙提著竹籃往門口走，腳步都快了幾分，“娘，我不跟你說了，再磨蹭，罐里的雞湯都該涼透了！”
話音還沒落地，她已經跨出了院門，竹籃在胳膊上輕輕晃著，罐里的雞湯偶爾發出細微的踫撞聲，混著風里的潮氣，一路往她大哥家的方向去了。
宋小草還站在灶台邊，望著她匆匆的背影，嘴里喃喃著︰“想辦法，哪有那麼容易……”
可話沒說完，又想起好月方才眼里的光，還有妙妙平日里做事的利落勁兒，倒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拿起灶台上的抹布，重新擦起鐵鍋，只是這一次，動作慢了些，心里也跟著琢磨起來。
或許，這事兒，真能成呢？
“啪啪啪！”
胡好月指尖叩在朱漆木門上，力道不輕不重，在這透著潮氣的午後，倒顯得格外清亮。
竹籃就掛在臂彎里，罐里的雞湯還溫著，隔著藤條都能聞到那股子鮮勁兒。
“誰啊？”
院里很快傳來關妙妙的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點喘。
想來是正忙著家務。
胡好月剛要再應，就听見“嘩啦”一聲，像是掃把被匆匆撂在地上，接著便是腳步聲由遠及近。
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關妙妙探出頭來，額角還沾著點薄汗，鬢邊的碎發貼在臉上，見了胡好月，眼楮立馬彎成了月牙︰“妹子，你咋來了？快進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去接胡好月手里的竹籃，目光落在藤條縫隙里的粗瓷罐上，又多了幾分好奇。
“昨天你送的那筐蘑菇，娘說鮮得很，一大早就去鎮上買了只土雞，炖了小半天，這不，讓我給你送點雞湯跟雞肉來。”
胡好月把竹籃遞過去，說話時還忍不住往院里瞅了眼。
掃到一半的院子還堆著些落葉，牆角的晾衣繩上掛著幾件半干的衣裳，顯然關妙妙方才正忙著收拾。
“哎喲，這多不好意思！”
關妙妙接過竹籃，手往圍裙上蹭了蹭，語氣里滿是熱絡，“你們自己留著吃多好，還特意給我送一趟。你吃飯了沒？沒吃的話，我再去煮點粥。”
“吃啦，娘炖好就給我盛了一碗，鮮得很。”
胡好月笑著擺手，順勢走進院里，剛站穩，就見關妙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眼楮一亮，“你等會兒！”說著，提著竹籃就往廚房跑，腳步快得帶起一陣風。
沒一會兒，關妙妙就從屋里出來了，手里多了兩個裹著油紙的地瓜，外皮烤得焦黑，還冒著絲絲熱氣。
她把地瓜塞到胡好月手里︰“早上在灶膛里烤的，剛涼了點，不燙嘴，你嘗嘗，甜得很。”
胡好月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剝開油紙，一股焦香混著甜意立馬竄進鼻腔，金黃的瓜肉泛著油光，看著就讓人心里發暖。
她咬了一小口，綿密的口感在嘴里化開，甜而不膩，還帶著股煙火氣，忍不住彎了彎眼︰“謝謝嫂子，真好吃。”
兩人就坐在院角的石凳上，胡好月一邊小口啃著地瓜，一邊狀似隨意地開口，目光卻悄悄落在關妙妙臉上︰“大嫂，上次你跟我說，想自己開個武館的事，你現在有啥想法沒？”
話音剛落，關妙妙手里正擦汗的帕子頓了頓，抬眼看向胡好月，眼里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多了幾分認真。
她放下帕子，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石凳邊緣，輕聲道︰“我正琢磨著呢。就是這選址還沒定，城里的院子要麼太貴，要麼地方太小，兵器跟護具也得花錢置辦……”
她說著，語氣里帶了點猶豫，可眼神卻沒散，顯然是真把這事兒放在了心上。
胡好月咬了口地瓜，咽下後立馬接話︰“選址我倒有個主意！東頭老李家不是有個空院子嗎？前陣子我听有諒哥說，他家想把院子租出去，地方大，還挨著集市，來往的人也多，價錢應該也不貴。”
她早把這些打听清楚了，就等著今兒跟關妙妙說。
不過她可不會告訴她，那老李家的房子已經被有諒哥買下來了。
關妙妙眼楮一下子亮了︰“真的？那院子我知道，之前路過瞧過，確實敞亮！要是能租下來，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原本皺著的眉舒展開，連帶著聲音都輕快了些，伸手拍了拍胡好月的胳膊，“妹子，你可幫了我大忙了！”
胡好月笑了笑，把最後一口地瓜吃完，擦了擦手︰“咱一家人，說這些干啥。往後還有啥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跟我說，我跟有諒哥都能搭把手。”
她望著關妙妙眼里的光，心里也跟著踏實。
只要武館能開起來，胡家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