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辦公桌上的銅制台燈暈開暖黃光圈，將羅有諒指間的雪茄煙霧染成淡金色。
他靠在真皮座椅里，指節無意識摩挲著扶手處的皮，听一斤站在桌前說話時，目光落在對方沾了墨漬的袖口。
那是今早簽土地轉讓合同留下的印記。
“諒哥，香江的事情已經步入正軌。”
一斤的聲音比往常沉了些，指尖捏著的鋼筆在稿紙上頓了頓，劃出一道清晰的豎線。
“我打算成立地產公司，而且最近油麻地、尖沙咀那幾塊地，都按您之前定的價拿下來了。”
他把寫滿數據的紙推過去，上面用紅筆圈著的“每畝單價”旁邊，還標注著相鄰地塊的市價，兩者相差近三成。
羅有諒沒看紙，喉結動了動，吐出的煙圈慢悠悠飄向天花板“要多少錢？”
他的聲音本就偏低，此刻裹著雪茄的醇厚，更顯得沉緩，像是在掂量話里的分量。
“錢還差五十萬。”
一斤趕緊補充，指腹在算盤珠子上輕輕敲了敲，木質算珠發出細微的“嗒”聲，“不過您放心，我們還有碼頭的貨運副業，每個月能進賬八萬多，這次周轉可以暫時不動老本。”
話音剛落，他當真撥動了算盤，“ 里啪啦”的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算珠踫撞的脆響里，還摻著他刻意放輕的呼吸聲。
他知道羅有諒不喜歡別人在談正事時慌慌張張。
羅有諒的視線終于落到算盤上，看著一斤手指翻飛間，算珠從左到右滑過，留下一道道淺痕。
等那陣聲響停下，他才緩緩開口“娛樂公司那邊呢？上次說的電影院和唱片廠，有眉目了嗎？”
“有模型了。”
一斤的眉頭突然皺起來，原本挺直的肩膀也垮了些，“尖沙咀的電影院已經在裝修，唱片廠的設備也訂好了，就是那邊的黑勢力有些麻煩，總來工地找茬，還把工人堵在巷子里要‘保護費’。”
他說著，指節不自覺攥緊了鋼筆，筆桿上的金屬夾硌得指腹發疼。
“什麼幫派？”
羅有諒坐直了些，雪茄在煙灰缸里輕輕磕了磕，煙灰簌簌落在缸底的錫箔紙上。
他的眼神冷了幾分，原本松弛的下頜線也繃緊了。
香江這麼多年，最不怕的就是幫派鬧事，可最煩的也是這些人打亂他的計劃。
“新成立的，叫啥斗龍會。”
一斤趕緊說，又怕羅有諒擔心，忙補充道，“不過您放心，二斤正在處理。”
他說這話時，聲音不自覺拔高了些，像是在強調二斤的能耐，好讓羅有諒寬心。
羅有諒點了點頭，指尖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忽然想起什麼“三斤運貨還順利嗎？上周讓他送的那批布料，到廣州了沒？”
提到三斤，一斤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剛才稍顯輕松的語氣又沉了下去“最近傳來消息說，珠江口的海上出了一些怪事，沉船的不少。”
他壓低聲音，像是怕被窗外的人听見，“有漁民說晚上看到過發光的怪物，長著好幾條尾巴，還會發出像打雷一樣的聲音，我沒讓三斤去。”
他頓了頓，又說，“本來該他送的那批洋布，我讓老陳替他去了，老陳跑了二十年船，對那片海熟。”
羅有諒的手指停住了，沉默了幾秒，才緩緩說道“讓他拉那些洋貨去海市。”
他指的是存放在碼頭倉庫里的西洋鐘表和香水，那是上個月從英國商船手里低價收來的，“最近海市的洋貨行賣得火，可不能讓那些東西爛咱們手里。”
“行。”
一斤立刻應下，從口袋里掏出小本子，用鋼筆在“三斤”的名字旁邊畫了個圈，旁邊寫著“海市•洋貨”，字跡工整得不像平時的潦草模樣。
“對了，四斤最近讓他休息吧。”
羅有諒突然說，目光飄向窗外。
樓下的路燈亮了，昏黃的光里能看到幾個巡邏的警察走過，“給他適當的放假也好。”
“好。”
一斤把小本子揣回口袋，心里松了口氣。
四斤是他們幾個里最狠的，上次為了要賬，差點出事，現在有諒哥這句話，總算能讓他好好歇幾天了。
兩人又交代了些瑣事，地產公司的注冊地址定在中環，讓一斤下周去和香江的律師對接。
娛樂公司的招聘啟事要登在《香江晚報》的頭版，重點招唱片機修理工和電影放映員。
碼頭的貨運要加派人守夜，最近總有小偷惦記倉庫里的洋貨。
等話說完，一斤收拾好桌上的稿紙和算盤，轉身要走時，羅有諒突然叫住他“適當的時候給那些工人一些甜頭。”
他看了看窗外，“有舍才有得嘛！”
一斤愣了愣，隨即點頭“哎，我記住了。”
他拉開門，晚風裹著巷子里的煙火氣飄進來，隱約能听到遠處茶樓傳來的京劇聲。
等門輕輕關上，羅有諒重新靠回座椅，拿起桌上的土地合同，指尖在“油麻地”那三個字上輕輕摸了摸。
再過半年，這里就會建起一排排整齊的房子，到時候，他答應過好月，給她買很多房子的願望就能成真了。
堂屋的煤爐正燒著水，白汽裹著鐵壺的嗡鳴飄在半空。
宋小草手里攥著剛納好的鞋底，抬頭瞪了眼癱在藤椅上的好月，話里帶著點嗔怪“好月，這有諒一個下午沒回來，你要不去學校看看？別是路上出了啥岔子。”
胡好月正翻著手里的話本，聞言頭也沒抬，指尖還在書頁上劃著“娘，不用。”
話音剛落，院門外就傳來“吱呀”一聲響，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話本“啪”地合在腿上，“你听，有諒哥回來了。”
宋小草剛要起身，就見羅有諒推開堂屋門走進來。
他身上那件黑色大衣沾了一點灰，領口還別著片干枯的梧桐葉，顯然是從巷子那條栽滿梧桐樹的路回來的。
他抬手把大衣往門後的掛鉤上一掛，手腕上的手表晃了晃，然後才笑著走向母女倆，手里還拎著個油紙包。
“娘，好月，我回來晚了，街上的糖炒栗子剛出鍋，給你們帶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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