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的落地鐘剛敲過八點,黃銅鐘擺的影子在地毯上輕輕搖晃,映得羅有諒手里的報紙邊緣泛著冷光。
他眼角的余光掠過玄關,胡好月帶著一身夜氣進門時,他捏著報紙的指節幾不可查地動了動。
好月回來的時間比往常晚了四十分鐘,身上除了慣常的茉莉香,還沾了點若有似無的焦糊味,像是什麼東西在火里燒過。
“太太回來了。”
張媽擦著手從廚房跑出來,圍裙上沾著點點油漬。
她瞥見胡好月手里的黑布袋,腳步頓了頓,又飛快地轉進廚房,鐵鍋踫撞的叮當聲立刻響了起來,像是要蓋過什麼。
羅有諒放下報紙,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意,眼角的神情都透著溫和︰“回來啦?”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從布袋里探出頭的小黑貓身上,貓崽瘦得能看見嶙峋的肋骨,一雙琥珀色的眼楮怯生生地眨著,鼻尖還沾著點灰。
“喜歡就多養幾只吧。”
他說著,從果盤里拿起顆水晶糖遞過去,糖紙在燈光下閃著彩光,“明天讓管家去寵物店里挑幾只名貴的,配得上咱們家的。”
聲音里的寵溺像化了的蜜糖,黏得人心里發膩。
胡好月沒接那顆糖,只是笑著捋了捋黑貓的背,指尖劃過貓崽頸後的軟毛。
小黑貓身子僵硬,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呼嚕聲,尾巴尖卻勾了勾,露出藏在毛里的一點猩紅。
那是貓妖受傷的地方,被她用靈力化成了普通的污漬。
“不了,”她指尖停在貓崽的耳朵上,那耳朵尖還殘留著沒褪盡的黑毛,“這只跟我投緣。”
宋小草從沙發上站起身,圍裙上還沾著面粉。
她傍晚在烤餅干,跟張媽學的。
她不喜歡貓,總覺得這些帶毛的畜生眼神陰沉沉的,但此刻看著那只縮在胡好月懷里、連尾巴都不敢完全展開的小黑貓,心里那點硬邦邦的嫌棄忽然軟了。
“養一只就成了。”
她伸手踫了踫貓崽的爪子,那爪子小得像片黑樹葉,“多了確實不干淨,跳蚤虱子的,免得過給孩子。”
她忽然想起什麼,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對了,吃飯了嗎?張媽炖了鴿子湯,給你留著呢。”
“吃了。”
胡好月抱著貓往沙發走,經過李媽身邊時,那只黑貓突然炸了炸毛,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
李媽正低頭接過她的包,聞言手一抖,包帶差點從手里滑出去。
她的頭垂得更低了,額前的碎發遮住眼楮,胡好月卻瞥見她脖頸上有塊新鮮的淤青,像被什麼東西掐過。
“愛月跟守月呢?”
胡好月在沙發上坐下,黑貓立刻蜷成一團,把臉埋進宋小草的臂彎,像是很怕人。
宋小草摸了摸貓崽的背,那里的毛還在微微發抖。
“你爹帶去游樂場玩了。”
宋小草坐下,放好圍腰,“等會陳師傅會把他們送回來,你別擔心。”
羅有諒這時放下報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想著怎麼做空張家的事情。
“它挺可憐的。”
胡好月看著貓輕輕說,指尖摸到貓瞎掉的那只眼,那里的眼皮薄薄的,像層紙。
宋小草嘆了口氣︰“可憐也得當心點,畢竟是畜生。”
她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李媽今天怪怪的,下午我看見她在廚房偷偷哭,問她怎麼了也不說。”
胡好月的眼神沉了沉。
她剛才接過包時,故意踫了踫李媽的手,那手上有股極淡的妖氣,不是貓妖的,是蛇的。
“可能是想家了吧。”
胡好月看著黑貓,淡淡說道“明天給她放天假,讓她回去看看。”
黑貓突然抬起頭,那只沒瞎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樓梯口,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
她低頭笑了笑,指尖在貓崽的頭頂輕輕一點。
黑貓打了個哆嗦,身上的毛根根豎起,卻不再發抖了。
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是陳師傅送孩子們回來了。
宋小草把黑貓放進沙發上的毛毯里,起身去開門。
愛月和守月像兩只小炮彈沖進來,撲進她懷里又喊又叫,身上帶著游樂場的味。
“媽媽!我們玩了旋轉木馬!”
愛月舉著根棒棒糖,糖渣沾得滿臉都是。
“還有小丑!他給我變了只鴿子!”
愛月晃著手里的氣球,氣球上畫著個歪臉小丑,在燈光下輕輕搖晃。
羅有諒臉上掛著慈父的笑,彎腰把守月抱起來︰“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
守月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大口,留下個黏糊糊的糖印。
胡好月看著這一幕,嘴角噙著笑,眼底卻掠過一絲冷光。
她瞥見沙發上的黑貓正盯著羅有諒的後頸,那只沒瞎的眼楮里,映出一團淡淡的黑氣。
張媽把鴿子湯端上桌,香氣彌漫了整個客廳。
宋小草忙著給孩子們擦臉,羅有諒在逗守月笑,李媽低著頭往桌上擺碗筷,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溫馨和睦。
只有胡好月知道,沙發上那只瑟瑟發抖的小黑貓,正用它唯一的眼楮,看著這個家里藏著的所有秘密。
而她懷里的溫暖,不過是用來掩蓋爪牙的偽裝。
她低頭對羅有諒笑了笑,輕聲說︰“喝湯。”
羅愛月正準備喝的時候,黑貓撲了過去,把湯撞翻。
“哎呀!真是可惜了,李媽,收拾一下,明天再買一只吧!”
青瓷碗墜地的脆響刺破客廳的暖光,鴿子湯混著碎瓷片潑了滿地,油星濺在羅愛月米白色的褲子上,洇出點點黃漬。
黑貓弓著背站在湯漬中央,炸起的黑毛上沾著滾燙的油珠,喉嚨里發出細碎的嗚咽,卻仍死死盯著地上那灘渾濁的湯。
湯面浮著層不易察覺的白沫,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銀光。
李媽垂著頭上前,指尖攥緊了抹布,指節泛白。
她彎腰時,鬢角的碎發滑落,露出耳後新鮮的抓痕。
“是,太太。”
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被掐住般的沙啞,尾音里藏著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
胡好月起身,看著貓燙傷的脊背,語氣平淡︰“明天不用買了,愛月不愛喝鴿子湯。”
她瞥見李媽攥著抹布的手在發抖,眼底的寒意比湯里的冰碴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