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祿雖然在兩位少爺家里沒有受到禮遇,兩位少爺也沒有那麼好拿捏,無妨!
他回府會給夫人添油加醋的告狀,嘿嘿!不就是庶出二老爺家中的少爺麼!他以後想給商戶使絆子可太容易了。
再說,夫人希望他能收到一千二百兩銀子的賀禮就算圓滿的完成了任務。他收到了整整二千五百兩銀票!
坐在馬車里的張祿,愜意的眯起眼楮,想著如何開口向夫人討個恩典,膳房里的燒火丫頭水靈靈的,他討來做個小妾挺美。
一路上他咿咿呀呀的唱著《四郎探母》。前面趕馬車的馮仁听了恨得牙癢癢。
張祿這廝的厚臉皮,堪稱無敵。
被雲城的二位少爺掃地出門,還有臉唱曲兒?馮仁看不慣曾經的馮全大管家頤指氣使,更看不慣現在的張祿管家仗著大夫人作威作福。
馮全管家到老也沒落到好,帶著兒子在莊子上做莊頭。不得不說,馮全做莊頭很有一套,莊子打理得順順當當。
馮仁故意將馬車往石頭堆里趕,顛得唱曲兒的張祿終于停下了難听的破鑼嗓。
同知大人這兩日犯了眼疾,看文書模糊不清,有時還出現了重影。嚴重影響了他處理公務,不得已告假在家中請了大夫上門看診,留了長隨在府衙,有加急的公文送回府中辦理。
大夫替同知大人把脈後,先用銀針刺穴,再用藥敷,叮囑不可心急上火,肝火旺盛對眼疾恢復不利。
長孫馮修瑾這兩日沒有去府學,祖父身體有恙,父親遠在京城,他得在家替父親侍疾。
長隨每每送回家的文書,馮修瑾先朗聲誦讀給祖父听,祖父口述處理方法及結果,馮修瑾執筆寫在文書上,長隨再送去府衙。
如此這般,同知大人既沒有耽誤公務,又能安心藥敷眼楮,眼疾眼看指日就能恢復了。
同知大人和夫人對長孫贊賞有加,小小的兒郎,不足十歲,就能替祖父和父親分憂,他們馮氏家族呈興旺之勢!
馮修瑾沒有去府學讀書,課業也沒有耽誤,他的學習進度遠超同窗,幫祖父處理完政務後,他就坐在廳屋里溫習學業。
衛氏在後院教導長女馮靈兮的琴棋書畫,還要照顧五個多月的次子馮修潼,她的院子都是陪嫁的嬤嬤和丫鬟在負責,府中的一切庶務都是婆婆在打理。
馮家的家僕听說都送去了莊子上,衛氏听說新管家是婆婆的陪嫁小廝,她雖然覺得不妥,但婆婆沒有讓她掌管府中的中饋,她也不好以下犯上,去指出婆婆的不足之處。
相比京城中的長姐來信,向她訴說大家族執掌中饋的不易,上有挑剔的婆母難伺候,下有尖酸刻薄的小姑子……
衛氏覺得婆婆通情達理,不磋磨她,不給她立規矩,婆婆用張家的奴僕當馮家的管家,她也就不放在眼里了。
同知大人正躺在軟榻上昏昏欲睡,丫頭輕手輕腳的進得廳屋福身稟報道︰“啟稟老爺!張管家從雲城回來了,想求見老爺呢!”
“管家回來了?雲城的二老爺和二少爺、三少爺可來了?”同知大人來了精神,二弟和兩個佷兒要是來了,兄弟倆一起喝兩杯酒敘敘舊也好啊!
“回老爺的話,婢子只見到張管家一人求見!”丫頭輕聲回道。
“傳管家進來!”同知大人從軟榻上坐起身。
溫書的馮修瑾放下書,走到祖父身邊,幫他理好衣袍,檢查一下敷眼的藥包後,背著雙手站在一旁。
張祿背著包袱,小跑著進入廳屋後,跪下叩首道︰“奴才給老爺請安,奴才張祿從雲城回來了!嘿嘿!奴才這一趟幸不辱命!”
同知大人冷聲道︰“張管家且起來回話!”
“誒…誒…多謝老爺!”張祿趕緊爬起來,打開包袱,將兩封信拿出來,上前兩步呈給同知大人,這時才看到同知大人的眼楮上蒙著白棉布。
張祿驚呼一聲道,“老爺,你的眼楮怎的了?可還看得見?”
馮修瑾接過信,脆聲道︰“張管家不必驚慌,祖父的眼楮染了小恙,再過兩日就會痊愈!”
張祿雙手合十,連聲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幸好幸好!”
馮修瑾看看兩個信封用的都是火漆封印,是雲城的二叔父和三叔父的親筆信,都注明了祖父親啟。“請問祖父,是二叔父和三叔父的信,孫兒可要念信?”
“念吧!”同知大人微微頷首,且听听銘睿和銘軒在信中說些什麼!
“是,祖父!”馮修瑾先拆開二叔父的信,露出兩張大面額的銀票來。他將銀票放在身邊的小幾上,將信簽打開,朗聲念道︰“大伯父,展信安……”
馮修瑾越往下念,小臉漲得通紅,二叔父在信中除了恭賀父親高中榜眼,高升侍讀外,還說了管家張祿在二叔府門前的所作所為,二叔父提出不解,為何馮氏家族的管家用張家的陪嫁奴才……
馮修瑾念完二叔父的信,冷冷的看向早就跪在地上嚇得魂不附體的張管家。
同知大人被佷兒的信臊得臉上無光,佷兒是商戶,他連秀才功名都不是!
原來他的同知夫人治理後宅不力,把他這個馮氏家族大家長的臉,丟到了佷兒這些小輩們的家里去了。
“請問祖父,三叔父的信可還要念?”馮修瑾對著祖父恭敬的抱拳問道。
“念吧!”同知大人的火氣壓了又壓,且先听听銘軒的信中說了些什麼!
很快廳屋里響起馮修瑾朗朗的讀信聲,只是越讀,他的聲音越低,他的臉又燙起來了!
張祿這個奴才,竟然要三叔父親自去府門口迎接他進府,這個奴才他怎麼敢?就因為他姓張,他是祖母的陪嫁奴才麼?
信念完了,被張嬤嬤攙扶著來到廳屋的同知夫人,見到跪在地上的張祿,還笑著說︰“喲!大管家回來了!此番去雲城,可收到銀子了?”
馮修瑾一怔,張管家是听從祖母的吩咐,去雲城二叔父、三叔父的家中收銀子的?二位叔父何時欠了祖母銀子?
張祿跪著瑟瑟發抖,他沒想到,雲城的二少爺和三少爺把他在雲城里說的話都如實寫在信中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就該把信拆開毀掉,只帶著銀票回府了。
這下完了,只怕是夫人也救不了他了……
“夫人吶!瞧瞧你做的好事!你把我的臉丟完了啊!”同知大人的血氣上涌,大夫叮囑他不要動怒,兩個佷兒在信中都在質疑他治家無方呢!
他本來想著夫人將張祿替換馮全,也不是不可以,可現在,他發現他錯得離譜了。
馮全當管家最多就是狗仗人勢,而張祿呢?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
要主子迎接奴才進府……
他怎麼敢?同知大人摸索著,將身邊茶幾上的茶盞朝張祿說話的方向砸過去。
“砰!”茶盞粉碎,茶漬濺了張祿一身,張祿驚慌失措的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祖父!大夫叮囑您不得動怒,孫兒請祖父保重身子!”馮修瑾著急了。
“瑾兒,把你二叔和三叔的信交與你祖母,你祖母如若看不清楚,你再念一遍與她听!”同知大人的聲音嚴厲冷硬!
馮修瑾將兩封信送到祖母的手中,他不想再念信了,他奉若神明的祖父和祖母,在雲城二位叔父的信中,是那麼陌生,顛覆了他從五歲起開始讀的聖賢書中的認知。
馮修瑾緊走幾步恭敬的跪在祖父面前,輕聲說道︰“祖父,孫兒听母親教靈兮妹妹讀《女誡》,外戚不得干政!
祖父!孫兒讀《禮記•大學》讀書人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祖父!自從張管家替換馮管家後,孫兒院里的漿洗馮嬤嬤就不見了蹤影。馮嬤嬤年邁,按曾祖父的遺訓,年邁的家僕要妥善安置。還請張管家將馮嬤嬤送回孫兒的院里!”
馮修瑾稚嫩的聲音不輕不重的落在廳屋里幾個人的耳中。
同知大人听了,心中一凜,沒想到他不足十歲的童生孫兒竟有如此見識。
孫兒同兒子一樣,為人正直,遺傳了父親的一身正氣!
相反,倒是他這個同知大人,把家治理得一團糟。
是啊!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的家宅沒有管理好,又如何去治理一個州府,難不成他為官幾十載,是一個昏官不成?
唉呀呀!羞煞老夫也!怪不得老夫在同知上蠅營狗苟了幾十載沒有得到提拔!
行商的佷兒都來質疑老夫,何況上司和同僚哉!
同知大人朝夫人站立的地方轉過臉去,他的夫人是個窩里橫的妒婦!當年他不顧父親的反對,執意要娶她進府,這麼多年,她對仕途毫無幫助,還讓後宅不寧!
夫人更是攪得他與二弟起了囹圄,現在好了,家僕屢次三番的去雲城接二弟來家中,二弟竟然與他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了!
父親說得對啊!娶妻不賢禍三代!這個同知府,還有在儲君身邊當差的兒子,都經不起敗壞家風的刁奴折騰!
同知大人辨听到瑟瑟發抖的刁奴所在地,怒喝道︰“張祿你這奴才,不僅在外惹是生非,不尊家主,還擅作主張處置家僕,該當何罪?”
“老爺恕罪,老爺恕罪,小人再也不敢了!”張祿不停地磕頭求饒。
同知夫人淺淺的讀完兩封信,撇撇嘴道︰“老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動什麼怒呀!一來,大夫叮囑老爺動怒于眼疾不利!
二來,張管家在銘睿和銘軒的府中就是失了些禮數,改了就是!
三來,張管家去雲城帶回了二千五百兩銀票,功不可沒呀,老爺!”
馮修瑾驚訝的看向祖母,很快垂下頭來,這還是他那個慈祥善良的祖母嗎?張管家根本就不是忠僕啊!給主人招禍的家僕發賣了才是,祖母怎的輕輕帶過?只提銀子?
同知大人听了夫人的話,將怒氣壓了又壓,冷笑一聲道︰“為夫一會兒再和夫人算賬!”
他朝張祿的方向冷聲道︰“張祿,即刻收拾包袱,屬于馮家的任何物品都不得帶走!帶著你的家人離開同知府邸,以後不許再踏足同知府半步!本官網開一面,沒有將你全家發賣,算是全了夫人的面子!”
張祿喜憂參半,他全家六口可以離開同知府,成了平民百姓!他以後怎麼養家糊口哦?他飛快的磕頭道謝,向東廂房的管家院子跑去,老爺開恩了,同知府里的東西不能帶走,他私自存的銀子得趕快藏在衣衫里帶走……
同知夫人還想開口反駁老爺,同知大人朝窗外輕喚一聲︰“馮義、馮禮!”
兩個蒙面黑衣勁裝男子推窗躍進來,單膝跪地抱拳道︰“請老爺吩咐!”
“馮義去盯著張祿,將他全家趕出府城,再敢踏足府城半步……”同知大人用手刀作了一個切脖子的動作。“馮禮去莊子上請馮泰回府,以後他就是同知府的大管家!莊子上的事請馮全照管好,有合適的莊頭了再替換他,以後馮全可以在莊子上養老了!”
馮義和馮禮抱拳應是,迅速的翻出窗外……
同知夫人倒吸一口涼氣,老爺竟然瞞著她養有暗衛!她有些生畏,再也不敢替張祿求情了。
“瑾兒!”同知大人的聲音輕緩了不少,他的孫兒小小年紀,聰明好學,人情世故都略懂,只是他訓妻的話,不能當著孫兒的面,他也要為老妻留些面子!
“祖父,您請吩咐!”馮修瑾見祖父當機立斷處理了張祿這個刁奴,對祖父恭敬有加。
“瑾兒暫且回你的書房去,祖父還有話同你祖母講!”同知大人朝著孫兒微微一笑。
馮修瑾懂事的點點頭,向祖父祖母行禮後,退出了廳屋。
同知大人等孫兒離開後,臉色變得十分嚴肅,冷聲對著夫人說道︰“夫人吶!你年歲見長,糊涂也見長了啊!”
同知夫人氣惱的一瞪眼,還沒開口就听老爺威嚴的道︰“家僕本應安分守己,張祿這般肆意妄為,夫人還這般維護,若再這樣下去,馮家遲早被你敗壞!”
同知夫人不服氣的道︰“張祿不過是去雲城銘睿、銘軒家報喜,順便收些賀禮!至于言辭是過分了些,改了就是,何至于老爺把他全家趕出了府,天可憐見的,他一家六口怎麼生活喲!”
“夫人吶!說你糊涂你不服氣!是你兒子、孫子的前途重要?還是一個陪嫁奴才重要?夫人可分辨得清?”同知大人真想朝夫人翻個白眼,奈何眼楮上敷著藥,睜不開!
他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還是軒兒提醒的對!他說俗話說得好,伴君如伴虎!
你兒子是儲君的近臣,儲君一日沒上位,我們整個馮氏家族就被人暗中盯梢著,稍有不測,就會引來滅族之禍!張祿這般行事,我沒除掉他,已是給了夫人的天大面子!”
同知夫人听了老爺的一席話,如壺灌頂,又足生涼意。
是啊!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