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後余令又回到了驛站住所。
所有人都知道歸家的日子要來了。
等令哥殿試出了成績後,大家就會在第二日離開京城,啟程回家。
王不二看中了一頭牛,想買一頭牛回家。
他找人去看了,結果發現他看中的那頭牛不好,是一頭病牛。
牲畜市場的水太深,他不敢嘗試。
他就買了一頭驢子。
他買了驢子,肖五對著悶悶吭吭唧唧央求了半天也要來了錢,他也去買了一頭驢子。
他說是給他妹妹五月買的。
回來的余令望著肖五的驢子直嘆氣了。
不是說驢子不好,而是養牲口這個活肖五干不了。
別看他買了,最後這活還是落在自己身上。
替他養妹子,還要替他養驢子,這肖五是把自己當佣人使喚啊。
肖五只買了一頭驢子,其余人買的可就多了。
只要是長安沒有的,他們都會買一些。
如今這群人正在驛站邊上烙鍋盔。
回去的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太多。
熱乎乎的鍋盔最好吃,外皮焦黃酥脆,內里層次分明,熱吃時外酥里嫩。
如果再配上一碗羊肉湯那真是人間美味。
余令的吃法是邪教吃法。
別看余令平時不怎麼吃糖,但余令吃鍋盔喜歡在里面加糖。
掰開熱乎乎的鍋盔,琥珀色的紅色糖漿像熔岩般緩緩流動。
這是余令的吃法,市面上很少有人這麼吃,因為加紅糖的鍋盔貴不說,涼了還不好吃。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
望著不坐轎子改騎馬的林大少,余令竟然覺得有些好笑,這位大少可不喜歡騎馬。
他說騎馬騎多了對子嗣有影響。
搞得余令現在心里蒙上了一層陰影。
“令哥,走吧,今日傳臚,我昨晚一夜沒睡著,也不知道我是幾甲,別的不說,一個三甲我就心滿意足了!”
“俺也一樣!”
余令笑著翻身上馬。
當初會試一起作保的五個人,信誓旦旦在殿試再聚首的幾個人如今只有林大少和自己走到了最後。
鹿大少會試落第了。
見余令走了,肖五夾著鍋盔也跟了上去。
他覺得這個事沒他不行,上次就是因為他不在,那個人亂寫。
這次他要看看是誰。
傳臚就是殿試放榜,照例是要舉行儀式。
如今皇帝躲在養心殿里,所以今日中極殿內依舊是象征著國本的太子“主持大局”。
中極殿原本叫做華蓋殿的。
因為嘉靖年間的"大禮議"之爭,嘉靖給改了名字。
他不光改了一個,三大殿都改了,成了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
如今學子在等著,殿內的人都忙著。
按照禮制,皇帝和群臣要先到文華殿,讀卷官東西序立,各持一份試卷, 按照官職開始讀卷。
一般只讀三份,過個場的意思。
這三份其實就是定好的鼎甲人選,只不過沒排名。
讀卷結束,讀卷官們退門外候旨,皇帝這個時候就御筆排名。
這個儀式很重要,京城里所有的文職官員都會參加。
被皇帝排名那就是天子門生。
不但彰顯著金榜題名的榮光,也代表著皇帝對人心的收買,這個過程沒有君王會舍棄。
可大明自從嘉靖後……
這種大日子基本就看不到皇帝了。
如今,這個流程成了皇帝畫圈圈,算是欽定了。
今日讀卷官在太子面前按欽定的一、二、三依次拆卷。
這個卷是大卷,卷里有很多人,這就是一甲進士名單。
同理,隨後的二、三卷就是二甲,三甲。
這個時候沒有不中第的,參加殿試多少人,這一二三甲就有多少人。
別看都是進士,這里面也是有區別的。
一甲叫進士及第,二甲叫進士出身,三甲叫同進士出身。
直白的來說。
一甲進士及第直接授翰林院官職。
二甲為庶吉士,用余令的話來說就是翰林院實習生。
考察一段時間後優秀的留為編修,不好的為地方官員,這個時候拼人緣,拼座師,拼家財。
三甲,就是充任地方官員,拼的更狠。
不是成為進士就能當官,還得侯官,有了官位還得選一下,最怕去九邊。
“請太子用印!”
朱常洛深吸一口氣,他連一甲的三人是誰都不知道︰
“用印!”
隨著太子的話落下,尚寶司的掌印太監在黃榜上用印,蓋了掌印皇榜就傳到了翰林院。
錢謙益望著皇榜上的第一人深深吸了口氣。
他還是不能理解余令怎麼能寫出那麼震耳發聵的話來。
到了這里其實還有一個流程的。
那就是皇帝要帶領群臣由中極殿到皇極殿,文武百官按常朝侍立,作堂下樂,鳴放鞭炮,然後傳臚開始。
如今,皇帝在,他不來,太子也不敢善斷,所以……
此刻的翰林院官員已經沖了出去,學子們望著翰林院的人來頓時一靜。
烏泱泱數百人,安靜的可以听到砰砰的心跳聲。
“有制!”
余令跟著眾人跪下接旨,翰林院官員大聲道︰
“我朝四十六年恩科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一甲狀元余令,榜眼孔貞運,探花陳子壯……”
翰林院官員只念了五個人的名字,余令呆住了。
被林大少撞了一下余令才隨著口令,跟著眾人俯、起、四拜叩謝黃恩浩蕩。
狀元?
余令想過狀元是誰,但余令沒想過自己會是狀元!
余令覺得一個庶吉士就很滿足了,因為能和翰林院搭上邊。
如今直接狀元?
皇帝這回是鐵了心要惡心死那些人麼?
他若是有這念頭這些年也就不用躲在宮里不出來了,他其實還是很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的。
如今這個……
執事官舉著黃榜案出皇極門左門,將黃榜張掛于長安門的左門外,所有人都跟著執事官一起走!
黃榜貼上,執事官動作不停在邊上又貼上一張卷子。
林大少望著卷子,這一次他沒用肩膀撞余令,而是輕輕拉了余令的衣角,忍不住道︰
“余兄,你的字寫的真好!”
余令笑了笑,能不好看嘛,這都是被打出來的。
望著那用朱筆圈起來的一段話。
一道光從腦門里閃過,余令覺得自己懂了。
這個時候應該沒有人講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
皇帝覺得這話好,所以就把自己抬起來了。
原本對本次成績還有異議的眾人。
他們覺得狀元怎麼都不可能是會試第一百九十九名的余令,這根本就不可能。
可望著朱筆圈起來的那一段話……
不服的人也服了。
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故,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焉!
這句話自己寫不出來。
這句話把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命運直接聯系起來。
把個人的禮義廉恥與國家的禮義廉恥直接聯系起來。
“好文章,我不如他!”
“我也不如他!”
越來越多的人從榜上收回目光,望著余令開始躬身行禮。
一個,兩個,余令目光所及之處眾人皆彎腰。
“我等拜見新科新狀元!”
順天府官員笑著走來,“傘蓋儀從”高高舉過頭頂。
按照大禮儀新科狀元要歸第,要和群臣見第一次面。
這就是鼎甲。
在不久之後,他極大可能成為大明的閣老!
再次走上台階,踏入宮殿,群臣望著余令,余令也在打量著群臣。
余令習慣地把手摸向腰間,摸了空,卻把眾人嚇了一大跳。
致詞官覺得不妥,高喊道︰
“天開文運,賢俊登庸,禮當慶賀,賀,新科狀元余令,眾進士易冠服,釋褐,國子監立碑題名!”
一口氣說罷,接著大吼道︰
“進士謝恩,狀元攜眾進士往國子監謁先師孔子廟,拜祭先賢諸聖,內閣和翰林院可銓選人才!”
余令沒有立刻去易冠服。
余令也知道接下來的內閣和翰林院銓選人才和自己沒有絲毫關系。
就算自己是狀元,這兩個地方也不會讓自己進去。
余令上前對著太子和朱由校道︰
“臣余令拜見太子,拜見殿下,臣余令明日就離開京城回長安了,臣盼君安,望君安,臣拜謝聖恩!”
朱常洛點了點頭。
朱由校笑了,他發現余令在拜謝自己的時候手里捏著的是自己送給他的木球。
他知道余令很喜歡,他的感覺是對的。
余令他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厭惡自己是一個木匠。
禮部官員把一份皇榜貼在了禮部大牆上,眾人猛地一下圍了過來。
“中了,哈哈,我家少爺中了!”
“掌櫃的,中了,中了,咱們的鋪子出探花了!”
“中了,中了,我哥是狀元了!”
肖五伸著脖子,望著榜單咧著嘴大笑著︰
“我就知道這事沒我不行,這個什麼部就是欺軟怕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