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保結束,也就意味著考試近在眼前。
考試時間四月十九,如意說這日是黃道吉日。
大吉。
為了這一次,他一個人跑到了娘娘廟,給余令求了一個簽!
四月十七日這天考官們一齊入闈,按照規矩考官們要提前兩天進考場,要先舉行入簾上馬宴。
內簾官進入後堂內簾之處所。
監試官封門,內外簾官不相往來。
姜雲安有些沒睡醒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他的東西早就被家里人收拾好了,一會兒就要進考場接受嚴格搜檢,確認身份之後進入考場。
望著整個家都在忙碌,姜雲安忍不住道︰
“本是大喜的日子為何給我添堵,小月想來送我進考場你都拒絕了,她並無過錯,何必如此寒人心!”
“我和她已經認識一年了,為什麼咱們的這個家對她還有如此多的偏見!”
“是覺得她是個賣琴的丟人麼?再怎麼樣比瘦馬好吧?”
姜母聞言一愣,在今日,孩子竟然沒有喊她娘親。
姜母笑了笑,語氣溫柔道︰
“兒啊,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現在是凌晨,離天亮還早著呢!”
姜雲安不想听這些話。
他知道娘是想說現在天太早了,小月起不來,自然不會來,不是她不讓人小月來。
真相是什麼他心里清楚。
抿下一口清茶漱口,胡亂的吐在了地上。
姜雲安揉了揉臉站起身,直接走到院子中的轎子旁,鑽入了轎子。
“出發!”
姜府的大門開了,轎夫抬著姜雲安開始朝著貢院走去。
那邊早已打點好了,一會兒要開龍門,少爺第一波進。
這個彩頭花了一百兩銀子。
遠離府邸那明亮的大燈籠,去往貢院的路就黑了下來。
姜雲安推開轎子的窗戶,享受著涼風。
涼風吹拂,讓他精神一振。
走了一里路,過了水橋,姜雲安望著橋頭的一抹鮮紅笑了。
娘說的不對,小月她怎麼會忘了這個日子呢?
她這不是來了麼?
“妾身為郎君加油,祝我郎君“鄉貢”妙筆生花,力壓所有才子,一馬當先,高中解元,妾身為郎君賀!”
姜雲安痴痴地笑著。
姜雲安覺得自己是何等的幸福,在親娘離世之後可遇到這麼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子,為了自己無怨無悔的付出。
“等我的八抬大轎!”
小月笑了笑,說句內心話,她也幻想過姜家的八抬大轎。
可自從見到姜母那張嘴臉之後,她就明白。
自己這樣的連幻想都是一種罪。
在姜家這種大族里,喜歡二字最廉價,利益才是永恆。
這種日子就要結束了,弟弟已經在收拾細軟了。
鄉試成績一出自己就會離開,然後前往長安。
那里的家早就收拾好了。
听說是靠近大雁塔的一處宅院。
院子里有一口老井,在井的邊上有一顆大大的棗樹,抬眼就能透過枝丫仰看大雁塔。
那才是自己的家。
姜雲安走了,從這一刻起,他的心無比的平靜。
他暗暗的告訴自己,一定要高中,一定要高中。
“我哥一定會高中!”
“令哥一定會一舉奪魁!”
余令將懷里的五月放下,听著悶悶和大家的祝福開心的笑了起來,也變得雄心萬丈起來。
“哥,我可以出門了不?”
望著肖五那張故作可憐的大臉,余令深深吸了口氣︰
“呆在家,看好家,把家看好,好好看家!”
“還有,你是一個男人,不要學女孩子的撒嬌方式,我害怕!”
余令出發了。
余令覺得自己沒有那麼精貴,背著第一場三日間需要的生活用品騎著馬就離開了。
王不二拎著糞桶和尿壺緊隨其後。
考試的地點是在貢院。
此刻的貢院已經成了學子的海洋。
學子多少個,看守就有多少個,按照規定,每個考生都有一個號舍。
考生一人一舍,每人身邊站一名軍士時刻監督。
這些都出自御馬監,他們來監督,精確到每個學子,防止考生作弊,交頭接耳帶小抄。
每十人有一個負責人,負責人出自東廠和錦衣衛。
在這些負責人上頭還有一個總的負責人,也就是曹毅均。
曹毅均現在都要忙死了,他都不知道余令怎麼會派來這麼多蠢貨。
尤其那個嚴立恆,總是問為什麼。
“為什麼?”
“記住了,你以及你手下的人任務是門外看察,不許入號內與舉人交接,違者,听提調、監試官舉問!”
“什麼舉問!”
“就是舉問!”
嚴立恆不是听不懂,而是頭一次干這個有些緊張。
如果沒有意外,等到八月的會試他還要來當看察。
“嚴大人,有學子夾帶小抄,藏在尿壺里!”
“記住考生名字,籍貫,保人,互保學子名字,叉出去,通告其家鄉父老,三年以後再來。”
“是!”
余令來的時候考場已經在搜檢入場,已經搜檢完畢的學子開始驗保了。
看著雖然亂糟糟的,但每一步都是有條不紊。
“余兄,快來,這邊,這邊……”
“間秀兄,鹿兄,兄弟來晚了,實在不好意思……”
余令笑著跳下馬,從王不二手里接過尿壺屎桶開始往前擠。
喊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互保同窗。
別看余令騎著馬來的,一看就是有錢的,但排隊的這群秀才不怕這個。
他們可不會因為你有錢就不直抒胸臆,一句句不為人子的喝罵聲接連不斷。
“余兄,剛才請出了一個帶小抄的,五個人全都被請出去了!”
余令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拍著胸口道︰
“諸位兄弟放心,我這個人最坦蕩,哪怕考不上,也不屑為之!”
四人聞言松了口氣,連坐制度就怕有人不守規矩。
如果僅僅是被請出去還好說,家人問起就說沒中就是了。
問題是要通告其鄉親父老,這太丟人了,那些閑言碎語讓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隊伍緩緩往前,輪到余令開始被搜身。
搜余令身子的還是熟人嚴立恆等人,搜身完畢,余令準備去抽號。
余令走後,身後傳來不滿聲。
“為什麼你搜了我包裹卻不幫我疊好!”
“沒有為什麼?”
考生不服,伸手朝著余令一指︰“那你為什麼幫他!”
“爺樂意!”
抽號,驗保,過龍門,余令正式踏入鄉試的考場。
望著考場,余令才知道考試的條件是多麼簡陋。
那一排排的“號子”真的像旱廁。
號子肉眼可見的小,兩塊木板,高的是桌子,矮的就是椅子,兩塊板一拼當床。
“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
這才到門口,余令就已經看到有人在如廁,他還知道害羞,屁股對著外面,怕被人看到臉。
余令知道,這是緊張,可是這.....
“九天啊,這得多熬人!”
進去後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拜聖人,拜考官,拜監試官,以示考生對文化的尊敬,以示考生對考試的重視。
錢謙益望著余令沒忍住︰“你竟然還要考?”
余令慚愧的笑了笑︰
“涼涼君珠玉在前,學生心生佩服,學問一路唯有不斷往前,不然真的難望先生項背了!”
左光斗聞言冷哼一聲,他覺得這個余令油嘴滑舌的。
錢謙益徹底無語,他都不知道余令要考試。
主考官劉敏寬的嘴巴太嚴實了,他捂著名單不松手。
自己是監試官,還是個晚輩,他根本就不敢去問。
一個長安府同知要繼續考,不得不佩服余令的膽子是真的大。
考得好是錦上添花更上一層樓,考不好那就不好說了。
貽笑大方是必然的。
內舍里三邊總督也透過窗看到了余令,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現在有些期待余令的策論。
今年鄉試和會試主要看的就是策論。
這場考試結束,他就能知道余令是真的有大局之識。
還是只是一個運氣好,有點小聰明的小子。
余令找到了自己的號舍,抬眼一看又一個熟人,姜家大公子就在自己隔壁。
此刻正生疏的收拾著自己的號子,時不時的唉聲嘆氣。
余令深吸一口氣,也開始忙碌了起來。
太陽慢慢升起,隨著一聲清脆的鑼響,站在號子前的軍士齊聲大喊︰
“黎明至,吉時到,散題!”
鄉試第一場的考題出來了。
余令忐忑的扣開卷軸的封蠟,望著第一場的考題輕輕地松了口氣。
第一場題目是《論語》一文,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首。
看著倒是不難,問題是八股如何寫,這才是最難的。
題目是︰學而時習之!
余令知道自己要破題,苦思了片刻,余令抬筆寫道︰
聖人之教,首重乎學;學之功用,貴乎時習。
考試開始,有的考生已經開始落筆。
作為監考的錢謙益和左光斗也開始在考場巡視。
不知不覺間錢謙益就來到余令身邊,望著余令的破題笑了笑。
他覺得這個破題一般,這麼寫雖不出彩,但勝在穩妥。
不過他覺得余令的膽子是真的大,開考才半個時辰,他就開始落筆。
難不成準備一日就考完出去?
如果余令是真的打算一日考完,學問在那里擺著,拖到最後一刻實在沒有必要。
太陽跑到頭頂,余令已經在稿紙上寫完了,檢查了錯別字,余令開始在卷子上謄寫。
太陽西斜,余令謄寫完畢舉起手,受卷官走來,低聲道︰“何事!”
“交卷!”
受卷官驚異地望著余令,忍不住道︰“時間尚早,不再等等?”
“交卷!”
受卷官招了招手,彌封官走來將余令的姓名糊上。
謄錄官督人拿走,會有人將余令的墨卷謄錄成朱卷並編上序號。
經對讀官認真的校對後,墨卷交掌試卷官封存,朱卷送主考、同考官審評。
這一套下來,天已經黑了,余令也已經到家了。
“大人,甲行二十三號學子交卷,是否評閱!”
“呈上來!”
劉敏寬連同十八名同考開始看余令的答卷,眾人看完笑了笑,擱到一邊。
“如何?”
“有學問,但要看他在本次考場內的學問如何!”
他們其實已經知道這名考生是誰,頭一個交卷,坐的位置還是官員考生的位置,這瞞不住人。
回到家的余令也沒閑著,瘋狂的看書準備第二場。
第二場,試以五經一道,並試詔、判、表、誥一道。
這場考試主要檢驗考生是否具備做官的基本條件。
第二場考試余令依舊是第一個交卷。
余令覺得這一場比第一場考的好,有工作經驗,再加上兩位御史的耳提面命,余令覺得考的很舒服。
“大人,考試第二場,甲行二十三號學子交卷,是否評閱!”
“呈上來!”
這一次,余令的卷子眾人看了許久,劉敏寬淡淡道︰“如何!”
“好!”
眾人點了點頭︰“復議!”
第二場考完之後余令徹底放松了下來,在貢院門口陪著甦懷瑾釣了兩天的魚。
第三場考試到來,也是最後一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直白的說是考安邦定國的見解,屬于活題,可以直抒胸臆。
這一場余令很認真,以三邊為實例寫自己的見解。
在草稿紙寫完了見解之後久久沒敢謄錄,余令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三邊之地是劉敏寬花心思最多的地方,他對那里的感情不一般,余令在想如何投其所好。
他是主考。
“陝西據天下之上游,制天下之命者也,陝西之在天下也,猶人之者頭項然,患在頭項其勢,必至于死。”
“河套南望關中,控天下之頭項,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亂,天下亂!”
劉敏寬望著余令的論策情不自禁的念出了聲。
十八名同考愣愣的望著劉敏寬,在策論這塊他們得听劉敏寬的,他們沒去過戰場,不懂這些。
貿然開口,說的不對,豈不是顯得自己很愚蠢。
所以大家都不準備開口,等劉敏寬發表意見後再說。
“大才!”
眾人接過卷子後看了一眼,之後對視一眼,齊聲道︰“復議!”
走出考場的余令很想好好的睡一覺,想到如意的囑咐,余令取出了如意求來的簽。
先前沒看是怕亂心態,如今可以了!
望著簽上的字,余令覺得寫簽的人太有意思了,真是緊跟時事。
上上簽上寫道︰“春風得意馬蹄疾!”
(pS︰文中的河套論出自顧阻禹《讀史方輿紀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