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京城是熱鬧的。
走完了京城的故舊親眷,姜雲安回到了家,把自己關在書房美美的收拾了起來。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其實男的也差不多。
不過這句話用余令的話來說是,女為悅己者容,男為悅己者窮,士為知己者死。
女人會為喜歡自己的人打扮的漂漂亮亮。
男人會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把荷包變的輕飄飄的。
在大明,市面上的胭脂水粉可不只賣女人。
打扮也不只是女人的權利,愛美的男人其實比女人還會打扮,
張居正是個美男子。
東閣大學士于慎行在書里寫他是“面若敷粉,眉目媚秀,頎身樹立”。
坊間傳言張居正就很愛打扮,說什麼膏澤脂香,早暮遞進。
坊間的傳言是真是假不知道,但像姜雲安這樣的公子哥愛打扮卻是真的。
來京城參加考試的學子就不用說了。
他們也愛打扮。
姜雲安是讀書人,也和他們一樣愛打扮。
考科舉,入仕途,走官場文章學問好是基本要求,儀表容貌也很重要。
不管認不認,容貌好,身形高的就是比一般的人吃香。
建文二年的南京春闈殿試上……
策對卷面第一的是王艮,他本該是狀元的,結果敗給了形象比他好看的胡廣。
傳說弘治爺更夸張,選狀元像是選妃一樣。
姜雲安準備參加今年的考試,他自然也格外在乎形象。
再加上他現在迷戀小月,更是對自己的穿著打扮達到了一個苛刻的地步,只要去必須要好好地打扮。
開門聲響起,正在抹粉的姜雲安不喜的皺起了眉頭。
“兒啊,今是初三,左侍郎之子在前日遞了帖子,今日要來府上,他和你年歲相仿,你倆又談得來,要不……”
姜雲安眉頭皺的更深了,不耐道︰
“你和爹不是還在麼?”
姜母聞言立刻皺起了眉頭︰
“今日不是他一個人來,你爹還得接待其他客人,你也不小了,這人情禮物得接待一下!”
“還不是有求咱們姜家!”
“住嘴!”
“娘,本來就是啊,他的父親翁正春辭官了,在這京城昆山籍官員里,爺爺官職最大,不是來求我們的是做什麼?”
姜氏不痛不癢的敲了一下兒子的頭。
見兒子因頭發打結“嘶”了一聲,她嘆了口氣後幫著兒子梳起了頭發。
一邊梳一邊細細地給兒子分析道︰
“兒啊,官場其實不看官職多大,看的是能用的人有多少!”
“秋哥的父親翁正春雖然辭官了,但你要明白,大明開國以來以教職身份登鼎甲者只有兩人,翁正春是其中一人。”
姜雲安一愣,忍不住道︰
“另一個是誰?”
“東閣大學士楊廷和之子,正德六年狀元楊慎,可楊慎已死,秋哥的父親翁正春還活著,一旦皇帝……”
剩下的話姜氏不說了,換了個口氣道︰
“一旦秋哥的父親重歸朝堂,以你爺爺和他的父親的關系,你爺爺就不用在三邊吃苦,可以回到京城任職了!”
這些姜雲安懂得一些。
鼎甲就是狀元、榜眼、探花三者的尊稱,是所有讀書人的最高目標。
如果說宋朝的東華門外唱名方為好男兒。
鼎甲就是好男兒中的好男兒。
科舉考試難,大明教職考科舉就比一般人考科舉更難,更別說以教職身份登鼎甲的人了,那就是在走登天路。
清廉敢諫聞名的海瑞,因非鼎甲出身,終其一生未能踏入內閣一步。
歷經嘉靖,萬歷兩朝元老潘季馴,治理地方有大功,治理黃河水患有大功。
卻因出身三甲,未能入閣不說,還遭受鼎甲的同僚排擠。
由此可見,秋哥的父親翁正春在讀書人身份中的地位有多高。
姜雲安知道,可他覺得用不上,他覺得他也可以成為鼎甲。
姜母見兒子臉上的戾氣褪去,以為兒子明白了自己的苦心,輕聲道︰
“好好的呆在家,好好的和秋哥耍!”
姜雲安轉過頭,認真道︰
“娘,我想娶小月!”
銅鏡里姜母的眉頭緊鎖,眼眸里帶著深深的不屑和鄙夷。
一個落魄主簿的女兒,如何敢攀姜氏高門?
姜雲安轉身望著銅鏡,鏡子里的姜母依舊慈祥。
“娘不是說了麼,喜歡就去給點錢,然後回府里面來派幾個人去,找個轎子抬回來就行,這點事娘能決定!”
姜雲安長吐一口氣,繼續對著鏡子化妝。
抬回來和娶回來是不一樣的。
抬回來的是妾,是興致起可以送給友人的妾,娶回來的是妻,掌家的妻!
“娘看不上她對麼?”
姜氏笑了笑,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問道︰
“兒啊,你是我姜家的鴻鵠,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依娘看來,顧家的女兒就很好。”
“我走了!”
“你非要行家法才開心麼?”
“娘,先前去勾欄時你們告訴我,若我不去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兒子已經一年不去了,這話不認了是麼?”
見母親要解釋,姜雲安憤憤道︰
“兒子知道,這就跟小時候騙你們我壓歲錢一樣,說給我存著,留著,錢呢,我的壓歲錢呢?”
姜雲安嘆了口氣︰
“娘,兒子大了,讓我做一回主吧!”
“小月你們查,身份是干淨的,人你也看了,也是干淨的,跟兒子一年了,她還是完璧之身,你們在怕什麼!”
姜母聞言露出哀愁之色︰
“兒啊,娘看不透,但身為女人我覺得這個女人心不干淨!”
這一句話直接觸踫到了姜雲安的底線,他起身就走。
小月心干不干淨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鋪子生意本來就不好,她日子本來就過的緊巴巴的,她還拿出錢給自己做了一身錦衣。
知道要過年了,她還花錢買了一顆年份足足的野山參。
知道自己讀書累了,她還會體貼的給自己熬米粥,花錢郎中來給自己看身子。
知道看書傷眼楮,她還會熬護眼的湯藥。
雖然小月不是很漂亮,但她的那顆心是最美的。
娘什麼都知道,小月其實真的好會,好會的……
本以為把兒子安撫好的姜母大怒,盛怒之下失去了儀態,姜雲安懷里抱著的木匣她都沒注意到。
姜雲安一路沖鮮魚口街,小月的鋪子已經在營業了。
姜雲安心疼的呼吸都在疼。
鮮魚口街生意場,大家會在正月初五財神日開門做生意,寓意招財進寶。
可小月她……
此刻的鋪子里已經有兩位客人進門了,帶著紗巾的小月正在小聲的介紹,叮咚的琴聲時不時的響起。
見姜雲安跑來,小月伸手噓了一下。
姜雲安把懷里的箱子交給小月,擺擺手示意小月退後,輕輕咳嗽了一聲後上前,準備替小月介紹。
“這位是?”
見客人皺起了眉頭,小月趕緊道︰
“客人勿要惱怒,這位是我當家的,他比我更懂琴,他介紹的更好!”
客人笑了。
姜雲安也笑了,簡單的一句當家的卻好似那瓊漿玉液。
剛才在家里所受的曲解,一下就消失不見。
姜雲安覺得現在自己全身都是力量。
“新年的生意我就不說別的,選琴其實就是選灰胎,灰胎的好壞不僅影響著琴的音色,還關系到琴的使用壽命!”
余令點了點頭︰“我雖然不懂,但我覺得你說的對!”
姜雲安聞言詫異道︰“客人不會古琴?”
余令笑著搖搖頭道︰“我會听,不會彈,這次來我是想買一把琴送給我的妹妹,她會一些,我想挑一個好些的!”
姜雲安笑了,也懂了,繼續道︰
“既然是送親人的,還是初學,我建議選八寶灰,這種灰胎不僅色澤美麗適合女孩子,關鍵是耐用,可傳家!”
余令覺得真是隔行如隔山,听是听懂了,但不知道什麼意思。
“什麼是八寶灰?”
“不瞞客人,灰胎有生漆鹿角霜、腰果漆、瓦灰,這些都是字面意思。
而八寶灰就是由珍珠、瑪瑙、金銀粉和礦石灰調和生漆制成。”
余令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姜雲安後道︰“你家有麼?”
“有,價格不便宜!”
“多少!”
“底價一百,客人若是覺得我要的高,可在鮮魚口街琴行隨便問,同等八寶灰,若是有一個比我這便宜的來找我!”
姜雲安望著余令自信道︰
“我姜雲安給你一千兩銀子!”
余令偷偷地吸了口涼氣,以為幾十兩,這一來就是一百兩銀子。
娘咧,這玩意一般人還真的文雅不起來。
簡直奢侈。
可誰叫悶悶喜歡呢,買,買,買……
望著渾身散發著自信的姜雲安余令笑了笑,點頭道︰
“包起來,記得多給一套琴弦,我偶爾也會演奏一曲!”
姜雲安笑了,驕傲的望向了小月。
小月毫不吝嗇的豎起大拇指,眼里全是光,情緒價值給的滿滿的。
姜雲安開心的嘴巴都合不上。
在小月這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在這里他不是個小孩子,而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送到哪里?”
“我明日來取,這是定金!”
余令擱下錢就走了,今日晌午不回家,一會兒還得去大學士家。
抱著古琴去不合適不說,還佔據雙手。
明日來取最好。
再次看了一眼姜雲安余令拱手離開。
走出鮮魚口街,地扁蛇低著頭從角落里走了出來,跟在余令身後。
“二爺!”
“什麼時候收網!”
“春暖花開日!”
余令點了點頭,忍不住道︰“後果呢?”
地扁蛇聞言趕緊道︰
“攻心的計謀,人財兩空是其一,誅心殺人才是後招,他就算忍得住,心智也會受傷,走不出來了!”
余令懂了,忍不住道︰
“是姜家人對小月出手的對吧!”
“他娘已經出手了,他娘不喜歡小月,若沒我們,小月早就在不經意間死了!”
“在今年他家就會給他說親,顧家的女子,屬于聯姻,那時候姜家會出手,我們會立即收網。”
“小月不能死!”
地扁蛇點了點頭︰“爺,你放心,她死不了,只不過這京城她是待不下去了!”
“辛苦了!”
地扁蛇聞言趕緊道︰“為二爺做事,小的榮幸!”
“錦衣衛有個小旗,位置有點低,干的都是一些打雜的事情,從七品的位置,去麼?”
地扁蛇激動的都要哭了。
從七品啊,這可是從七品啊!
祖上往上數三代,肚子都吃不飽,就不要說當官了。
自己這是要開宗,今後死了享頭香的。
“去,我去,我去!”
余令一愣,忍不住笑道︰“我去~~~”
地扁蛇一愣,這話他有些听不懂了。
殊不知余令這是自己在給自己解悶。
姜雲安完了,已經走不出來了。
生理喜歡,再加上心理喜歡,這就是對一個男人的絕殺,九死一生。
當這個男人得知他最喜歡的女人是被他的家人弄死,這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春天到了,萬物復甦,又到了動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