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兒平安,娘喜不自勝,盼兒歸!”
王文新將信緊緊按在胸口,直到心慢慢的平靜下來,他才輕輕地將信拿起來,然後又忍不住從頭看起。
時隔多年,在這個新年的到來之際收到了家人的來信。
這對離家多年,連想家都是一種奢望的王文新而言無疑就是新年里最好的禮物。
沒有什麼比這個禮物更貴重了。
余令是一個誠信的人,沒錯。
娘在信里說的很清楚。
衙門重新丈量了自己的土地,多少土地就收多少的稅,不會像以前那樣土地和實際稅務不同。
這是土地上的事情。
屋舍余令也帶人修繕了,娘在信里說了,土疙瘩屋子變成了磚瓦房,余家人出的錢,找的人。
房子蓋好了後余家人並未不管。
家里的幾個能識字的兄弟也被安排好了活,在衙門里有單獨的小房間,專門負責統計各種稅目。
“兒啊,月俸七百文錢呢!”
王文新抽了抽鼻子繼續往下看,他現在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里。
回到自己的家,看看自己的新房子,看看自己的娘。
“兒,衙門的人說你是做大事的……”
“他們都說你死了,說你干壞事被砍頭了,娘就不信,我兒讀書人,怎麼會干壞事呢?”
王文新抽了抽鼻子,考童生那年自己回到家,成績還沒出來,村子里就說自己名落孫山了。
去河邊散散心,有人說自己想不開要跳河自殺了!
“兒啊,明年的五六月你的兩個佷兒會帶著東西來找你,娘這些年給你做了好多鞋子,不合適的讓他們帶回來!”
“兒,余大人跟我說了你有孩子,送回來給娘瞧瞧可行吧……”
“余大人他說你在草原是為國效力,記住娘的話,直起腰桿多殺敵,別忘了你是老秦人的後代!”
“兒啊,娘不知道臨死之前還能不能見到我的ど兒……”
王文新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滾滾而下。
自己哪是做什麼大事,哪是什麼為國效力,自己手里的惡事一個接著一個。
把手伸到黃河,黃河都是一片紅。
“娘,兒要贖罪啊,不把罪還了,祖墳都進不去!”
看著信,王文新把信里的每個字都刻在腦子里,然後顫抖的把信放到火爐里,望著它變成灰燼。
深吸一口氣,拿起第二封信。
這封信是余令寫的,余令信里的內容很簡單,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
找個女人懷個種,把女人交給劉州。
第三封信更簡單了,主要說的是食療進補之法。
這封信看罷王文新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食療進補之法也是殺人之法。
這個殺人不是靠毒藥,而是五行相克,食物相克之理。
草原部族之間打仗的時候來不及吃熟食,他們就會吃生肉,喝生水,不知道什麼原因好多人突然就死了。
听人說,肚子里全是白蟲。
醫書《金匱要略》里面說食生肉、飲乳,變白蟲......
第三封信看完,王文新知道余令要做什麼了,他要打亂土默特的步驟,不給十二部喘氣的機會。
那大汗卜石兔的死,就是下一次禍亂的根源。
可是自己該怎麼做呢?
這法子是誰給的,到底有用麼?
王文新深吸一口氣,他覺得余令的手段是真的令人膽寒,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直接要斬草除根。
王文新覺得自己得找個女人了,這是自己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說到女人,王文新愁了!
在這草原,他有很多的兒子,有很多的女兒,也有很多的女人。
如果真要細算,他的大兒子已經完親了。
可是草原的風氣和習俗讓孩子不像一個漢人。
大兒子對自己身上的漢人血脈感到恥辱,厭惡自己這個漢人父親,他已經不跟自己來往了。
女兒也是越大,也就越厭煩自己。
如今大女兒的肚子已經大了,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不對,是她不說。
在這草原自己王文新雖然妻妾成群,子女無數,手里的權力也不大不小。
身處熱鬧之中,卻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孤單。
王文新不恨。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兄終弟及”是草原的習俗,在這里講倫理綱常,人倫道理是不可能的,只能認命。
王文新和余令討論這個問題。
土默特的亂就亂在“兄終弟及”和“收繼婚”這兩個問題上。
部落首領去世之後,他的兄弟和兒子有機會繼承首領的位置。
為了權力的穩固,兒子會娶自己的母親。
如果繼任者是雄主,暫且可以維持一代,一旦出現了實力均衡的局面,就會出大問題,大動亂。
因為……
因為每一個人的父親都當過部落首領,身上的血脈都尊貴,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有部落首領的繼承權。
比如說……
素囊是三娘子的孫子,卜石兔是扯力克的孫子,而扯力克是第三代順義王,還是三娘子的丈夫。
所以素囊不認為自己的血脈比卜石兔差。
宋濂老先生的“胡虜無百年國運”這句話雖然有些不準確,但絕對是至理名言,足以流芳百世。
從俺答可汗的如日中天,到現在土默特亂成一片,這個時間剛好是百年左右。
想到這些,王文新突然有了決定。
他要在這里買一個女子,懷上自己的種後回長安。
從那一刻起,他就是自己家的大婦。
若生出一個兒子他就是自己的長子,一想到這些,王文新突然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道。
在大明長大的兒子,那才是自己的兒子。
自己還能干,必須干,為了自己的兒子也要干。
燒完信件,王文新脫胎換骨。
走出帳篷的時候他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他要找一個胖的,壯的,屁股大的……
此刻的劉州開始了自己的“探子”生涯。
這一路他收獲頗豐,素囊和卜石兔的勝負已分,素囊從歸化城跑了,听說跑去了青海土默特部。
其余十二部也鬧騰的厲害,都有了自立為王的心思。
劉州低下頭在本子上寫道︰
“今,宣府白洪大自為一枝,河套吉能自為一枝,虜王所制者,山、大二鎮十二部而已,其余皆擁兵自重!”
筆跡干涸,劉州滿意的抬起了頭。
自從踏入了河套區域,這一路雖然小事不斷,但區別卻也感受得到。
草原人沒有以往的囂張不說,也會笑了。
劉州知道,他們這是在繼續積蓄力量!
力量的來源就是大明的物質,劉州很多時候忍不住想,若是大明徹底的斷絕商道,死守長城,這草原能抗多少年。
草原人崇拜強者。
先前的時候劉州也這麼認為,可自從跟余令有過一次深入的交流後,劉州不這麼想了。
劉州現在還對余令當初的話記憶猶新。
“崇拜強者?”
余令不屑的吐出嘴里的茶葉沫子嗤笑道︰
“不要侮辱崇拜這個詞。”
“不摻雜利益的崇拜叫慕強,一旦摻雜了利益那就是勢利眼,還崇拜強者,他崇拜個狗屁!”
劉州深以為然,國與國之間就像是人與人之間,哪有什麼崇拜。
他覺得余令毫不客氣的話說粗听之下強詞奪理。
細細一想卻覺得好像就是這樣,既然反駁不了,但這話就能站住腳。
出了帳篷,劉州剛好踫到王文新,很自然的打起了招呼。
“這次主要售賣的是什麼?”
“鹽巴和布卷!”
“換什麼?”
劉州低聲道︰“戰馬最好,如果戰馬沒有,牛筋,羊筋這些也可以,肉干不要,最次也要皮革!”
“私人的買賣?”
劉州聞言心里嘆了口氣,他也想把這活兒搞成私人的。
長安有貨源,這邊有接頭的,只要路走通了必然會越走越大。
奈何親佷兒在沈毅手里。
更痛苦的是,如果想用粗鹽來換馬,這些粗鹽他搞不到。
必須走衙門的路子才能從花馬池換取食鹽。
三邊總督衙門辦公地就在花馬池。
如此一來歪心思也就不用動了,沒有人有膽子去三邊總督那里。
沒地方知府衙門的手書,去了也只能干看。
和塞外部族交易,鹽才是大頭,俗稱馬中鹽!
所以,這樣的生意,以及今後的生意長安衙門和三邊總督衙門拿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劉家和沈毅商議著來。
“不是私人的買賣!”
王文新懂了,既然不是私人的那就說明可以按照流程來,也就說余令並未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劉州若是說是余家的生意。
那他剛才提到的戰馬王文新一定會幫著搞到手,若不是,給些幫助就行了。
王文新覺得,自己明年要來的佷兒他們才是跟著余家的人。
“戰馬別想了,牛筋,羊筋這些我給你湊!”
劉州點了點頭,這樣也行,皮革可以做護甲,牛羊筋可做弓弦,這些搞回去也不虧。
自己雖然是來搞消息的,但如果能多賺點錢他也不嫌棄。
“敢問大人在哪個部門任職?”
劉州知道自己的話很唐突,說罷趕緊道︰
“余大人說你信的過我才問的,本官是千戶!”
王文新笑了,這個時候說官職無非就是想在貨物上多佔點便宜,多要點好處,拉近一下關系。
王文新背著手輕輕一笑道︰
“錦衣衛北鎮巡撫司王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