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富察皇後低頭仔細繡著一朵紅蓮。
明玉在一旁為她打扇。
矮桌上放置著寒氣繚繞的果盤。
“皇上果然最寵愛娘娘了,內務府就造了兩個冰鑒,一個在養心殿,一個便在我們長春宮。”說著說著,明玉原本驕傲的表情,轉而忿忿不平,“就是提出制造冰鑒的人不怎麼樣。”
富察皇後無奈地笑了︰“畢竟魏瓔珞因為疥瘡一事吃了不少苦頭,若是再不拿出些新奇的東西讓皇上消氣,只怕還要接著吃好幾個月的苦藥湯子呢。”
雖然明面上,皇上礙于名聲並未懲治魏瓔珞,但私底下的報復一直沒少過。
又是黃連苦藥治療魏瓔珞因為照顧皇上得的“疥瘡”,又是清湯寡水克制飲食。
短短幾天,下巴都瘦尖了。
明玉嘟嘟囔囔︰“反正奴才就是不喜歡她。”
富察皇後寵溺地搖搖頭。
殿外突然傳來一聲清泠泠的聲音。
“娘娘,富察侍衛求見。”
富察皇後放下手中的刺繡,抬頭回道︰“進來吧。”
長春宮院里,茉莉花香馥郁。
傅恆看著身邊人,白淨的面容微微泛紅。
“爾晴,等我。”他看著她,眼神像被磁石吸住般直勾勾的,眼底卻盛著細碎的光,灼熱發亮,意氣風發。
爾晴她眉心輕輕攏起一點,眼神里裹著疑惑,下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等你?等什麼?
等你這根木頭開花嗎?
那得什麼年月才能看到希望。
傅恆進到殿內,皇後正坐在軟榻上,飲用西瓜汁。
“明玉,去給富察侍衛也上一碗西瓜汁。”
“是。”明玉乖乖退下。
富察皇後喝著冰冰涼涼的果汁,眉梢舒展開柔和的弧度,難得地露出一抹開懷的笑︰“快嘗嘗御膳房新做的吃食,冰涼解暑。”
她的笑還沒多維持兩秒,親弟弟一句話讓她嗆了嗓子。
“皇後,我要娶爾晴。”
“咳咳咳咳咳。”富察皇後拍著胸脯,像是沒听清,驚訝地揚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娶爾晴。”傅恆耳尖雖然還殘留紅暈,但眼神堅定深情,“姐姐是有什麼顧慮嗎?”
“怎麼會。”富察皇後放下冰碗,眼尾彎起,笑意漫到眼底,亮得像盛了暖光,“爾晴踏實能干,性情端莊溫柔,並且祖父深得皇上重用,父兄叔伯也都在朝為官,真是再好不過的姑娘了。”
關于傅恆對爾晴的情意,她心知肚明,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提出娶妻一事。
不過……
富察皇後想起皇上曾對爾晴有過的一二分關注,心底起了一絲顧慮。
她臉上展露一點猶豫︰“皇上那邊,知道你的想法嗎?”
傅恆搖搖頭︰“姐姐放心,我會求得皇上賜婚,不會讓任何人詬病爾晴。”
侍衛和宮女不能有私情,但可以通過聖上賜婚,名正言順在一起。
富察皇後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種包容的、疼愛的眼神望著自己弟弟。
不論如何,只要他們二人有情,她一定會盡全力,幫助他們在一起。
“爾晴知曉你來找我,是因為這事嗎?”富察皇後一口飲盡西瓜汁,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傅恆窘迫地低頭︰“我、我想七夕節的時候,再和她說。”
美好的情感,當然要在美好的節日發生。
七夕,正是男女互通情意的好日子。
富察皇後輕輕拍拍他的手,溫婉柔和道︰“只願你們能得償所願。”
耳房里,爾晴正在低頭繡制荷包,秀氣的小眉頭擰成疙瘩,眼中還帶了幾分迷茫困惑。
明玉氣哼哼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爾晴疑惑地眨眨眼楮︰“明玉,你怎麼了?氣性這麼大?”
魏瓔珞不是已經走了嗎?長春宮還有誰會去招惹她?
怎麼她每天還是一副氣到爆炸的河豚樣?
聞言,明玉轉過頭,惡狠狠盯著爾晴。
想把自己在正殿偷听的談話說出來,質問她為什麼背著自己偷偷和富察侍衛好上了,她明明知道她喜歡傅恆。
可瞧著爾晴滿臉不知情的樣子,話在嘴里打個轉,還是咽下去了。
“沒什麼,我就是天熱氣躁。”明玉探頭去瞧爾晴手里的東西,“你是想繡一個荷包?”
她指著上面不倫不類的兩朵花,嘶了聲︰“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粉色的魚,並且是飄在湖面的兩條死魚,這繡樣的寓意會不會不太好啊?”
听著她真誠的發問,爾晴沉默了。
爾晴︰……
有沒有可能,那不是死魚,而是她精心繡制的並蒂蓮?!
她承認她的女工一般,但不至于把荷花繡成死魚吧?
欺人太甚!
爾晴默默握緊爪子,恨不得給明玉來上一拳。
下一秒,更扎心的話刺進心里。
“這旁邊居然還有爛菜葉?爾晴,你哪找來的臭水溝花樣啊?你手頭要是沒什麼花樣圖紙,不如我送你幾張吧?”
一邊說,明玉還一邊好心地去翻箱倒櫃。
爾晴磨了磨牙,差點穩才不住溫婉可人的形象。
“不用了明玉,是我女工太差了。”咯吱咯吱的磨牙聲響起,最後一句話帶了絲咬牙切齒,“我會拆了重繡的。”
明玉身體一僵,翻找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如同僵硬石塊般咯吱咯吱轉過頭,沖著爾晴嘿嘿傻笑兩聲。
她怎麼忘了,爾晴繡工奇差,鴛鴦都能繡成鴨子。
這花樣,大概也不是她猜測的死魚爛蝦。
爾晴難得露出傲嬌的模樣,撅著小嘴撇頭不看她。
明玉討好上前,給她捏肩捶背。
“爾晴,累了吧?快放下歇歇,我幫你放松放松。”
爾晴小豬出氣一樣,哼來哼去,表達自己的不高興。
明玉看著,心里憋笑,面上還是殷殷勤勤的小模樣。
爾晴不理她,繼續皺著眉低頭刺繡。
明玉有心問問她是不是要送給富察傅恆,最後瞧著這個荷包的成品沉默了。
如此詭異的繡品,莫說送人了,只怕爾晴自己都不會佩戴出去吧。
幾日後,七夕佳節,傅恆再次來到長春宮。
富察皇後明了他的心思,便借口練字,讓傅恆在偏殿等待,並派了爾晴去給他送茶點。
晨光漫過窗柩,灑進室內,為朱紅矮桌鍍上一層金輝。
傅恆坐在桌旁,嘴角含笑,指尖時不時摸過袖口——那里放置著他親手打磨的簪子,神色藏著幾分輕淺的忐忑。
內心像揣了顆浸在溫水里的糖,裹著滿當當的期待。
爾晴捧著茶水走進來,他一下子站了起來,輕聲道︰“爾晴。”
少女側過頭,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
她今日去了所有偽裝,一如御花園初見時清冽干淨。
微微仰起臉,下頜線條柔美而矜持,素色宮裝更添幾分朦朧清冷的美。
朱唇一張一合︰“傅恆侍衛。”
聲音清脆如珠玉散落,俯身行禮時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見狀,傅恆心髒跳漏半拍,微微避開目光,問道︰“爾晴姑娘,今日是七夕。”
爾晴點點頭,睫羽輕顫,臉頰泛起薄粉︰“是啊,七夕乞巧,男女互表心意的日子。”
最後一句話微不可察,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
但是落在傅恆耳里,卻好似驚雷。
他沒想到,二人之間,竟是爾晴先提出來的。
心髒脹滿了溫熱的情意,傅恆呼吸急促兩分,目光溫和認真,只比平時多了些灼熱的侵略感。
“爾晴,我……”
爾晴咬了咬唇,抬起頭,凝視他的眼眸,打斷道︰“傅恆,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傅恆心髒跳得更厲害些,眼中是軟意期待︰“什麼忙?你說。”
爾晴捏緊衣角︰“什麼都可以?”
“只要我能做到。”他的話語篤定,嘴角控制不住想要上揚。
爾晴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勁。
藍色的荷包,隨著悅耳的聲音,一同展示在傅恆面前。
“能幫我把荷包送給海蘭察侍衛嗎?”
空氣凝固了,傅恆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