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青崖藏百草,藥翁踏雲深
終南山深處,有座青崖山。山高林密,雲霧常年不散,崖壁上掛著千年古藤,石縫里鑽出奇花異草——當地人說,這里的草木“吸了日月精,沾了山魂氣”,有的能起死回生,有的卻含著劇毒。
青崖山下,住著個老采藥人,姓秦,人稱“秦老爹”。沒人知道他確切的年紀,只見過他年輕時背著藥簍攀崖的身影,如今頭發白了,背駝了,可那雙眼楮依舊亮得像山澗的泉水,辨草識藥的本事,十里八鄉沒人能比。他的藥廬藏在竹林深處,門口掛著曬干的草藥,風一吹,藥香能飄出半里地。
秦老爹有個規矩采藥用“三留”——留根、留種、留三成,說是“不能把山掏空了,得給草木留條生路”。他還藏著一本傳了三代的《百草記》,牛皮封面上磨得發亮,里面用毛筆字記著各種草藥的模樣、藥性、用法,頁邊空白處,全是他自己添的批注,密密麻麻,像山崖上的苔蘚。
這年清明剛過,青崖山卻反常地落了場“桃花雪”。雪化後,山里的濕氣裹著寒氣,像浸了冰的棉絮,往人骨頭縫里鑽。秦老爹像往常一樣進山采藥,他惦記著崖壁上的“七葉一枝花”,那是治蛇毒的良藥,再晚些就被山鼠啃了。可他沒料到,這場倒春寒,會讓他與一株改變他後半生的草,撞個正著。
第一章暴雨鎖寒崖,藥翁陷危境
那日清晨,秦老爹背著藥簍,揣著干糧,踩著濕滑的石階往青崖頂爬。山路兩旁,迎春花剛開了半朵,就被凍得縮成了小球,松針上掛著冰碴子,一踫就“簌簌”往下掉。
“這天氣邪性。”秦老爹裹緊了粗布短褂,心里犯嘀咕。按老輩的說法,清明後“陽氣升發”,該是暖融融的,可今年卻透著股子“陰寒”,像是冬天賴著不走。他抬頭看天,雲層壓得很低,灰撲撲的,像塊浸了水的破棉絮,看著就憋悶。
爬到半山腰的“老鷹嘴”崖,秦老爹剛采了半簍知母,突然听見“轟隆隆”一聲雷——這節氣打雷本就少見,緊接著,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下來,瞬間就連成了線,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山風也跟著起哄,卷著雨水往人脖子里灌,冷得像刀割。
“壞了!”秦老爹心里一緊。這青崖山的“過山雨”最是厲害,來得猛,去得慢,還常帶著冰雹。他趕緊往不遠處的“藏風洞”跑——那是個天然的石洞,他年輕時避過好幾次雨。
跑到洞口時,秦老爹渾身已經濕透了,短褂貼在身上,冷得他牙齒打顫。洞里黑 的,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土腥味,他摸出火折子,點燃了隨身攜帶的松明,才看清洞里的情形不大,能容三四個人,地上堆著些枯枝敗葉,角落里長著幾叢不知名的野草。
秦老爹靠在石壁上,想喘口氣,可沒過多久,就覺得不對勁。先是渾身發冷,蓋著隨身帶的麻袋片也沒用,像是有無數根冰針往骨頭縫里鑽;接著是頭痛,像被人用石頭砸,昏昏沉沉的;最難受的是渾身酸痛,尤其是腰和腿,像被山藤捆住了,動彈不得;他摸了摸額頭,滾燙,可就是不出汗,皮膚干得像曬裂的樹皮,嘴唇也起了皮,干得發疼。
“這是‘風寒閉表’了……”秦老爹心里清楚。他采了一輩子藥,這點常識還是有的,可現在身邊沒帶對癥的藥,只有些治蛇毒、清熱的草藥,不對癥。他試著用松明烤火,可那點熱氣只夠暖手,身子里的寒氣半點沒減。
到了後半夜,雨還沒停,秦老爹的病更重了。他咳嗽起來,胸口震得生疼,每一次吸氣都覺得喉嚨里堵著東西,喘不上來;眼楮也睜不開,只能眯著一條縫看跳動的松明火光,心里暗暗叫苦“難道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扔在這山洞里了?”
第二章枯崖生異草,辛氣透沉痾
秦老爹在半昏迷中,感覺自己像掉進了冰窖,又像被扔進了火爐,冷熱交替,難受得只想打滾。他迷迷糊糊中,手在地上胡亂摸索,想找點東西墊在身下,卻摸到了一叢硬邦邦的草。
那草長在洞口內側的石壁縫里,離松明火光不遠,借著光,能看見它的輪廓睫稈不算高,也就半尺來長,細細的,一節一節的,像串起來的小竹節,顏色是深綠色的,帶著點暗沉;葉片更細,像縫衣服的針,邊緣有些扎手。
秦老爹此刻也顧不上是什麼草了,只覺得手里抓著點東西,能稍微定定神。他無意識地掐下一段睫稈,塞進嘴里——大概是太干渴了,想找點水分。
剛一入口,一股強烈的辛辣味就炸開了!不是生姜的那種暖辣,也不是辣椒的那種灼辣,而是一種帶著苦澀的、直沖腦門的辛辣,像嚼了口生的花椒根,又像喝了口未過濾的烈酒,從舌尖一直辣到喉嚨,再到胸口,嗆得他猛地咳嗽起來,眼淚都流出來了。
可這陣劇烈的咳嗽過後,他卻奇異地覺得胸口的憋悶感松快了些。他咂咂嘴,那股辛辣味還在嘴里打轉,帶著點回甘,像是激活了麻木的味蕾。他又下意識地嚼了幾口,把草睫的汁液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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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覺得肚子里像是燃起了一小團火,暖意慢慢擴散開來,先是胃里,然後是胸口,接著是四肢,最後連手腳都開始發熱。那熱度不烈,很溫和,像曬著初春的太陽,舒服得讓人想嘆氣。
隨著這股暖意,他額頭上開始冒出細密的汗珠,像一層薄霜,輕輕一擦,濕漉漉的。他試著動了動手指,之前的僵硬感減輕了;再動了動腿,酸痛也緩解了些;頭痛也沒那麼厲害了,眼楮能睜開一條縫,看清洞里的情形了。
“這……這草……”秦老爹又驚又喜,他趕緊又掐了一段睫稈,借著松明火光仔細看。睫稈中空,斷面有黏糊糊的汁液,那股辛辣味更濃了,聞著就讓人鼻子發癢。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嚼的,可能是一味能治病的藥草!
他掙扎著坐起來,靠在石壁上,貪婪地呼吸著洞里的空氣。出汗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後背的衣服被汗浸濕了,貼在身上,卻不覺得冷,反而有種暢快的感覺,像是堵了很久的水渠突然通了,憋在身子里的濁氣、寒氣,都隨著汗水排了出去。
咳嗽也減輕了,胸口不那麼疼了,喘氣也順暢了些。秦老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雖然還是干,但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沒了。他再次看向那叢草,眼楮里有了光——那不是普通的野草,是能救他命的“仙草”!
他借著松明火光,又仔細打量那叢草根扎得很深,須根密密麻麻地扒著石壁;睫節處有細小的絨毛;湊近了聞,除了辛辣,還有點淡淡的苦味,像苦杏仁,但沒那麼沖。他又掐了一段,慢慢嚼著,這次有了心理準備,雖然還是辣,但能品出點別的味道——辣中帶點麻,咽下去後,喉嚨里有種通透的感覺。
“能發汗……能散寒……”秦老爹在心里默念。他采了一輩子藥,知道“汗為心液”,也知道“風寒之邪,其在皮者,汗而發之”,這草能讓人出汗,還能驅寒,這不正是治他現在這病的藥嗎?
天快亮時,雨小了些。秦老爹感覺身上有了點力氣,他小心翼翼地從那叢草上,又掐了幾段,不敢多采,怕傷了它的根。他把草睫放在火邊烤了烤,去掉點潮氣,然後慢慢嚼服。這次,出汗更明顯了,是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汗,不是大汗淋灕,卻讓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他摸了摸額頭,燒退了不少;渾身的酸痛也減輕了,雖然還有點乏,但已經能站起來了。秦老爹望著洞口的方向,听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心里充滿了感激“是這草救了我……看來我秦老頭,命不該絕。”
第三章洞中方七日,慧眼識真機
雨一連下了三天。秦老爹就在這藏風洞里,靠著那叢“救命草”慢慢調養。
第二天,他感覺精神好了很多,便仔細地將那叢草打量了個遍。他發現這草很“皮實”,長在石壁縫里,沒多少土,卻長得很精神,葉片雖細,卻透著韌勁,不像有些草,淋了雨就蔫頭耷腦。“看來這草性子‘耐旱’,還‘抗凍’。”秦老爹暗暗記下,這是識藥的要訣——看草的生長環境和形態,就能猜出它的“性子”。
他從草從根部小心地挖起一小株,想看看根的樣子。根須不算粗,但很長,深深地扎進石縫深處,根皮是黃棕色的,斷面是黃白色的,帶著點黏性。“扎根深,說明它能‘往下走’,也能‘往上提’,說不定能通表里。”秦老爹又琢磨開了,這是他從老父親那里學來的根扎得深的草,往往能“引藥入里”,睫稈直立的,往往能“引藥上行”。
為了驗證這草的藥效,秦老爹沒有一下子把病治好就停。他每天采兩三段睫稈,或生嚼,或用松明火烤烤再嚼,或用洞里的積水簡單煮一下喝。他發現生嚼最辣,發汗最快,但有點傷胃,胃里會隱隱作痛;烤過之後,辣味減輕了些,發汗緩和些,胃也舒服;煮水喝,辣味更淡,但藥效更持久,出汗也更均勻。
“看來這草‘性烈’,得‘制’一下才行。”秦老爹總結道。他想起父親處理附子的法子——附子性烈,要用火炮制,減其毒性。這草雖沒毒,但性子太急,或許也能用類似的法子處理。
在洞里的幾天,他還發現這草的其他“好處”。除了發汗散寒,減輕頭痛身痛,它還能緩解咳嗽。有天夜里,他又有點咳嗽,胸口發悶,喝了點煮的草水,沒過多久,咳嗽就停了,胸口也不悶了,呼吸順暢了不少。“看來還能‘宣肺平喘’……”秦老爹眼楮一亮,這可是個重要的發現,很多風寒病人,都帶著咳嗽喘的毛病。
他還注意到,這草的氣味很特別,辛辣中帶著股沖勁,聞著就能讓人精神一振。有次他昏昏欲睡,聞到這草的氣味,竟清醒了不少。“說不定還能‘開竅’,讓人腦子清楚點。”
雨停的那天清晨,陽光透過洞口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斑。秦老爹已經基本痊愈了,他收拾好藥簍,最後看了一眼那叢草——經過他這幾天的“采擷”,確實少了些,但根還在,過些日子應該還能長出來。他對著草深深作了一揖“多謝你救了我,我會讓更多人知道你的好處,也會讓他們好好待你,不濫采濫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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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藏風洞前,秦老爹特意在洞口做了個記號——在旁邊的石壁上,用石頭刻了個簡單的草葉圖案。他還在心里記下了這洞的位置,以及這草生長的其他特征喜歡長在干燥、向陽、石質的地方,周圍少有積水,和它長在一起的,還有幾叢耐旱的荊棘。
下山的路上,秦老爹走得很穩。他時不時摸摸懷里揣著的幾株用草繩捆好的“救命草”,心里盤算著回去後,要先在自己身上再試試,確定它的用量——多少合適,多了會怎樣,少了又會怎樣;然後,要找幾個信得過的、正好得了風寒無汗的鄉鄰,給他們試試,看看對別人是不是也管用;最後,要把它的樣子、生長地方、性子、用法、功效,詳詳細細地記在《百草記》里,給它起個名字……
“叫什麼好呢?”秦老爹邊走邊想,“睫稈一節一節,像馬的脊梁骨,又這麼有‘勁’……不如叫‘麻黃’?‘麻’者,睫有節如麻;‘黃’者,色黃,性剛猛如虎(古字‘黃’通‘王’,有威猛意)。”嗯,就叫“麻黃”,秦老爹覺得這名字很貼切。
山風吹過,帶著雨後泥土的清香,秦老爹的腳步輕快了許多。他知道,自己不僅撿回了一條命,更可能為這青崖山,為這一方百姓,尋到了一味濟世的良藥。這藏風洞的三天,看似被困,實則是他與麻黃的“緣分”,是老天讓他發現這草木中的“真機”。
第四章藥廬試鋒芒,草名初遠揚
秦老爹回到青崖山下的藥廬時,已是雨過天晴。藥廬門口的青苔被雨水洗得發亮,檐下的藥草還在滴水,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是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喜悅。
他沒敢立刻就把麻黃拿出來給人用。老規矩,新發現的草藥,必須先在自己身上“試足”了,摸清它的脾氣、用量、禁忌,才能給別人用,這是“醫者仁心”,也是“保命之道”——用藥如用兵,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接下來的半個月,秦老爹一邊打理藥廬的生意,一邊在自己身上反復試驗麻黃。他故意在清晨露重時去溪邊挑水,讓自己受點微寒,然後用不同劑量的麻黃煮水喝,記錄反應
——用一錢(約3克),喝下去,身上微微發熱,有點想出汗,但汗沒出來,頭痛、身痛能減輕三成,適合輕癥。
——用三錢(約9克),喝下去,辛辣感明顯,半個時辰後開始出汗,汗不多但通透,頭痛、身痛能減輕七成,咳嗽也輕了,適合中癥。
——用五錢(約15克),喝下去,胃里有點灼痛,出汗較多,甚至有點心慌,像揣了只兔子,癥狀雖然全消,但人會覺得乏力,看來這是“上限”,不能再多了,多了傷人。
他還試驗了不同的炮制方法用微火烘烤至微黃,麻黃的辛辣味減輕,服用後胃里的不適感消失了,發汗也更溫和;用甘草水浸泡後再曬干,麻黃的苦味淡了些,喝起來沒那麼沖,而且心慌的感覺也沒了。“看來麻黃配甘草,能‘緩其烈’。”秦老爹在《百草記》的空白處,用毛筆細細記下。
半個月後,鄰村的張二柱來找秦老爹。張二柱是個樵夫,前幾日上山砍柴淋了雨,得了風寒,癥狀和秦老爹在藏風洞時一模一樣惡寒發熱,無汗身痛,咳嗽胸悶。他在家喝了姜湯、蔥白湯,都不管用,反而越來越重,被家人抬著來的。
“秦老爹,您得救我啊!”張二柱躺在床上,聲音嘶啞,渾身發抖。秦老爹給他診了脈,脈浮緊如弓弦,看了舌苔,白膩如霜,心里有底了“二柱,你這病,我剛得了個新藥草,正好對癥,就是性子烈點,你敢不敢試?”
張二柱都快難受死了,哪還敢猶豫“老爹,只要能好,毒藥我都敢喝!”
秦老爹取了三錢烘烤過的麻黃,加了一錢甘草,放進陶罐里,用山泉水煎煮。藥湯煮好後,是淡黃色的,帶著一股淡淡的辛辣味。秦老爹舀出一碗,晾到溫熱,讓張二柱慢慢喝下。
不到一個時辰,奇跡發生了。張二柱先是說“身上發暖”,接著額頭就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然後是後背、胸口,汗出得勻勻的,像春雨滋潤土地。隨著出汗,他說“頭痛輕了”“身上不那麼疼了”“咳嗽也松快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張二柱居然能坐起來了,雖然還有點乏,但精神好了很多,還能喝下半碗小米粥。“秦老爹,您這藥也太神了!比神仙還靈!”張二柱激動得直拍大腿。
秦老爹讓他再喝一劑,鞏固療效,第二天,張二柱就能自己走回家了。這事很快就在附近的村子傳開了,都說秦老爹得了“神草”,能治那種“燒得厲害卻不出汗”的風寒。
來找秦老爹求麻黃的人越來越多。有個婦人,孩子得了風寒,高熱無汗,抽搐不止,秦老爹用麻黃配了點杏仁(杏仁能止咳平喘),給孩子灌下去,孩子汗出熱退,抽搐也停了;有個老秀才,風寒後咳嗽不止,痰少而黏,秦老爹用麻黃配了點貝母(貝母能潤肺化痰),幾劑藥就好了。
當然,也有不順利的時候。有個體虛的老太太,喝了麻黃湯後,汗出得太多,差點虛脫,秦老爹趕緊用黃 (補氣)、紅棗(補血)煮水給她喝,才緩過來。“看來這麻黃,體質壯實的人用著放心,體質虛的,得減量,還得加些補氣血的藥。”秦老爹又在《百草記》上添了一筆,字跡工整而鄭重。
他還帶著幾個信得過的年輕采藥人,去藏風洞附近采麻黃,教他們辨認“看清楚了,睫有節,葉如針,氣味辛烈,長在干燥向陽的石縫里,這就是麻黃。采的時候,要留三分之一,別傷了根,明年還能長。”
秦老爹的藥廬里,從此多了一味常備藥——麻黃。藥廬的門楣上,他親手寫了塊小木牌,上面刻著“麻黃,治風寒閉表,惡寒無汗,頭痛身痛,咳喘。性烈,需炮制,虛人慎用,配甘草佳。”
夕陽下,藥廬的炊煙裊裊升起,混著麻黃的辛辣味、甘草的甜味、杏仁的苦味,飄向遠方。秦老爹坐在藥廬前的老槐樹下,翻看著寫滿批注的《百草記》,看著那頁新添的“麻黃”條目,心里充滿了欣慰。他知道,麻黃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它從青崖山的藏風洞走出,走進他的藥廬,也必將走進更多需要它的人的生命里,這便是草木的使命,也是他作為采藥人的本分。
(上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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