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回攜藥草赴前路,隨宦轍續芳蹤
元豐八年的春風,帶著關輔的塵土氣息,卷進鳳翔府的庭院。甦軾接到調令,要移任汝州。收拾行裝時,他特意讓阿福把晾干的川芎、白芷根睫用綿紙仔細包好,又裝了些新收的種子——這些從蜀道江南而來的草木,他要帶它們繼續上路。
"先生,帶這些藥草干啥?到了汝州,再種就是了。"阿福不解,背著行囊的手勒得發紅。甦軾撫摸著紙包上的褶皺,那里還沾著鳳翔的泥土"它們跟著我在關輔扎了根,也算有了情分。汝州的水土不知合不合它們的性子,帶著種子,心里踏實。"
赴汝州的路,走了整整兩個月。渡黃河時,船遇風浪,顛簸得厲害,同船有個老婦人暈船,吐得渾身發軟。甦軾從行囊里取出些川芎粉末,用溫水調了,讓她服下"這藥能行氣和中,試試或許能好些。"半個時辰後,老婦人果然不吐了,拉著甦軾的手謝個不停"先生真是活菩薩!這是什麼神藥?"
"不過是蜀地來的川芎罷了。"甦軾指著岸邊的蘆葦,"它生在山里,卻能解水上的暈,草木的靈性,比人想象的更寬。"老婦人不懂什麼靈性,只把川芎當成救命符,小心翼翼地收了剩下的藥末。
到了汝州,官舍的後院也有片荒地。甦軾親手翻土,把帶來的川芎、白芷種子撒了下去。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新翻的泥土散發著腥氣,他蹲在地里,看著種子入土的瞬間,忽然想起鳳翔的藥畦——那些曾讓他心生慚愧的草木,如今成了他漂泊路上的牽掛。
夜里寫家書給甦轍,他特意提了帶藥草赴任的事"芎 隨我至汝,芽已破土,翠色如新。念其生蜀道,經關輔,今又臨汝水,雖輾轉千里,芳甘未改。反觀自身,貶謫數載,初心何曾稍移?"筆鋒停在紙上,墨痕漸漸暈開,像極了川芎在土里蔓延的根須。
第七回汝水畔新苗秀,借微物慰民心
汝州的夏日,比鳳翔濕潤。後院的川芎苗長得格外旺,翠睫挨挨擠擠,把畦面鋪得像塊綠絨毯。甦軾公務之余,總愛來藥畦邊坐坐,看蜻蜓停在白芷的花苞上,听蟋蟀在川芎根下鳴唱。官舍外的百姓漸漸知道,這位甦通判不僅會寫詩,還懂藥草,常有鄰里抱著孩子來求診,他從不推辭。
城西有個織錦的張婆,常年低頭趕活,得了頭痛病,發作時連針線都拿不住。甦軾看她舌苔發白,脈沉而緊,知道是風寒入絡,取了自家種的川芎,配伍細辛、防風,讓她煎湯外洗。"您這頭痛是累出來的,氣血淤在頭頸,"他指著藥畦,"這川芎能鑽到經絡里,把淤住的氣理順,洗時用熱毛巾敷著,效果更好。"
張婆半信半疑地回去,三日後來謝,說頭痛輕了大半,竟能織完一匹錦了。她帶來塊繡著藍紫花紋的帕子,說是照著川芎花繡的"先生的藥比藥鋪的靈,許是沾了您的仙氣。"甦軾笑著收下帕子,指著藥畦"是這草木本身有靈,我不過是借了它們的力。"
消息傳開,來求藥的人更多了。有產婦月子里受了寒,他用川芎配老雞炖湯;有學子讀書傷了神,他用川芎配薄荷泡茶。他總說"草木是天地的信使,能通人倫。你待它們誠,它們便肯盡力。"阿福在一旁記錄藥方,發現先生用川芎時,總不忘加些當地的草藥——在汝州加茵陳,在黃州加蘆根,像給異鄉的草木找個"本地朋友"。
秋分那天,甦轍寄來和詩,筆跡里帶著暖意"兄言芎 性堅韌,弟觀兄心更似之。江南白芷雖未親見,想來亦如兄般,在異鄉安好。草木有本心,宦途多輾轉,唯守"芳甘"二字,便不懼風雨。"甦軾把詩稿貼在書房牆上,正對著窗外的藥畦,風過時,紙頁與葉片一同輕顫,像在低聲唱和。
他忽然明白,那些讓他"慚"的草木,原是在教他謙卑——人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終不如草木活得純粹不爭不搶,卻能在每個角落散發芬芳;不怨不艾,卻能在輾轉中滋養眾生。
第八回貶黃州藥畦續,風雪里見真如
紹聖元年的寒冬,貶謫的詔書像塊冰,砸在甦軾心頭——他要被貶往黃州,那是長江邊的蠻荒之地。收拾行裝時,風雪正緊,官舍後院的川芎已收了根,他讓阿福把種子裝在貼身的布袋里,指尖觸到冰涼的種子,忽然想起母親當年塞給他藥包的溫度。
赴黃州的路,比赴汝州更艱險。長江的風浪比黃河更烈,船行至九江時,阿福染了風寒,高燒不退,說胡話時總喊"川芎"。甦軾解開布袋,取出些川芎根睫,用雪水煮沸,又撕了塊貼身的衣料蘸藥汁,反復擦拭阿福的額頭、手心。藥香混著汗味,在搖晃的船艙里彌漫,竟壓過了江水的腥氣。
三日後,阿福的燒退了,望著甦軾布滿紅血絲的眼楮,哽咽道"先生,這川芎真是救命的藥。"甦軾笑了,眼角的皺紋里還凝著霜"不是藥救了你,是它教我們熬——熬得過風雪,就能見著春陽。"他望著艙外翻涌的江浪,布袋里的種子仿佛在發燙,像團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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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黃州,寄居在臨皋亭,簡陋的住處連個像樣的院子都沒有。甦軾在窗下闢了片巴掌大的地,把帶來的川芎種子撒了下去。春日的雨水帶著江南的濕氣,種子竟也發了芽,細弱的睫稈在風中搖晃,卻透著股不肯折的勁。
他穿著粗布衣裳,在東坡開荒種地時,總不忘給窗下的川芎澆水。有鄉鄰見了,笑他"甦學士竟種起藥來",他笑著答"這藥比詩管用,能治頭痛,也能治心窄。"他用東坡種的糧食換了些紅糖,給鄰村坐月子的婦人送去,總不忘帶上幾塊川芎"用陶罐炖雞,能暖身子。"
夜里寫《東坡志林》,他在"藥說"篇記下"芎 生蜀道,歷關輔、汝水,至黃州,凡三徙,根愈堅,味愈辛。蓋草木之性,愈歷苦寒,愈顯其用。人亦如是。"燭火搖曳,映著他鬢邊的白發,也映著窗下那叢新抽的川芎苗,翠色如洗。
第九回兄弟和詩寄意,草木心照肝膽
元佑元年的春日,甦軾遇赦北歸,赴登州任。路過江寧時,與閑居在此的甦轍相聚。兄弟倆坐在秦淮河畔的小館里,窗外的柳絮飄進茶碗,甦轍笑著取出一封舊信——正是甦軾在汝州寫的那封,說川芎"輾轉千里,芳甘未改"。
"兄當年寄來此信,弟徹夜未眠。"甦轍摩挲著信紙邊緣的磨損,"那時弟在績溪,也種了些川芎,看它們在江南的雨里生長,便想起兄在關輔的藥畦。草木雖微,卻成了我們兄弟的信使。"他從行囊里取出個小布包,里面是績溪產的川芎,斷面的菊花心比蜀地的更細密,"這是弟去年收的,給兄帶在路上,若遇風寒,也好有個照應。"
甦軾接過布包,藥香混著江南的水汽,竟與記憶里母親藥畦的味道重合。他想起少年時,兄弟倆在眉山老宅的藥畦邊讀書,母親端來川芎茶,說"你們兄弟要像這芎芷,同氣連枝,互扶互持"。如今鬢已星星,竟真如母親所言,借草木傳遞心意。
"弟還記得那首《和子由記園中草木》嗎?"甦軾舉杯,眼底泛著淚光,"兄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