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穿過聖殿冰晶砌成的牆壁時,安莉潔正跪在祈禱台前,雙手交疊,閉目低語。
她的姿態與先前別無二致,仿佛一尊被永恆固定在此處的冰雕。
“今天又和那家伙說了什麼?”污倚在柱子旁,黑袍在冰面上投不出任何倒影。
安莉潔緩緩睜開眼楮,碧藍的眸子像融化的冰川湖。
她轉過頭,嘴角慢慢揚起一個固定的弧度。
“污你來啦。”她的聲音總是這樣,慢吞吞的,像是雪花從穹頂飄落到地面的速度。
污走近她,修長的手指虛拂過她肩頭一縷不听話的發絲——這是他與她之間最常有的接觸,一種幾乎不存在的觸踫。
“那神使又讓你等?”他語氣平淡,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她毫無波瀾的臉。
安莉潔認真地點點頭“神使大人說等待是美德。我的虔誠終會得到回應。”
污的嘴角繃緊了。
他每天都會來到這座囚禁她的冰之聖殿,听著她復述那些空洞的指示。
“你想出去嗎,安莉潔?”他再次嘗試。
安莉潔眨了眨眼,仿佛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奇怪。
“為為什麼要出去?這里很好啊。”她伸手接住一縷從穹頂滲入的極光。
“有光,有冰,能听到神使的聲音現在還有你。”
她的回答與昨天、前天、大前天如出一轍。
污感到一陣無力。
他本該習慣她的滿足,習慣她那種被精心培養的、對囚禁的感恩戴德。
但每一次,這種滿足都像冰錐一樣刺進他的胸口。
“今天我給你帶了點東西。”污轉移了話題,從衣袍中取出一片枯黃的葉子。
它在嚴寒中脆弱得幾乎一踫即碎。
安莉潔好奇地湊近“這又是什麼?”
“葉子。來自聖山之外。”污輕聲說,“它曾經是綠色的,在陽光下生長,在風中搖曳。不像這里的冰,永遠不變。”
她小心翼翼地觸踫那片枯葉,指尖在即將接觸時停頓“外面很遠嗎?”
“對有些人很遠,對有些人很近。”污注視著她的反應,“你只要走出這道門,就能看到。”
安莉潔收回手,臉上浮現出那種慣常的、呆滯的微笑“但我的職責在這里。”
污咬緊牙關。又是職責。
那個看不見摸不著,卻無處不在控制著她一切的存在。
“如果我告訴你,那道門從來沒有鎖過呢?”
安莉潔只是笑,傻傻的,純純的“怎麼會呢”
污不再說話。他看著她轉身跪回祈禱台,繼續那無盡的禱告。
極光從穹頂灑下,將她整個人籠罩在一片不真實的光暈中。
在這一刻,她美得驚心動魄,也遙遠得令人窒息。
污在聖殿的回廊里穿行,手指拂過牆壁上古老的刻文。
這些文字記載著冰島之星的歷史,不中知道是否隱藏著他回家的線索。
大祭司與他達成協議不干涉聖殿事務,就允許他尋找回家的方法。
“又來找線索?”聲音在身後響起。
污沒有回頭“大祭司。”
身著白袍的人緩步走近,目光掃過牆上的刻文
“這些文字已經存在上千年了,沒有人能完全解讀。”
“總有人要嘗試。”污的手指停在一段奇怪的符號上,“這段講述的是‘邊界穿越者’,是什麼意思?”
大祭司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妙的光“古老的傳說。”
“然後呢?”
“有的找到了回去的路,有的永遠留了下來。”
大祭司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留下的那些,往往是因為找到了羈絆。”
污冷笑“我不會留下。”
“每個人都這麼說過。”大祭司轉身,白袍在冰面上滑動,“安莉潔聖女今天狀態如何?”
“一如既往。”污的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苦澀,“像一只從未想過籠子外世界的鳥。”
大祭司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滿足未必不是一種幸福,觀察者先生。”
污看著大祭司遠去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他討厭這種說法,討厭他們將囚禁美化成恩賜,將無知包裝成幸福。
回到聖殿主廳時,安莉潔已經結束了祈禱。
她坐在冰雕的長椅上,望著穹頂的極光出神。
這是污第一次看到她做除了祈禱和與他說話之外的事。
“今天這麼快?”他走到她身邊。
安莉潔緩緩轉過頭,臉上是慣常的呆笑“污你回來了。”
污在她身邊坐下——這個動作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姿態,他並不真的需要“坐”。
“你在看什麼?”
“極光”她輕聲說,“今天的極光好像在跳舞。”
污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的確,今晚的極光異常活躍,綠色與紫色的光帶在夜空中交織,如同流動的絲綢。
“在我的世界,極光是能量的外顯。”污不自覺地開口,“是維度邊界薄弱處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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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莉潔困惑地眨眨眼“維度邊界?”
污頓了頓。
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她永遠不會理解,也不需理解。
她只需要滿足于這片被切割的天空就夠了。
但看著她在極光下清澈的雙眼,他繼續說了下去
“意思是,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別的世界。有的世界沒有冰,沒有雪,終年炎熱;
有的世界有兩個太陽,永遠沒有黑夜;
還有的世界,人們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不需要誰的允許。”
安莉潔的嘴巴微微張開,露出罕見的疑惑表情“兩個太陽?”
“對,兩個。”污的手指在空氣中畫了兩個圈,“一個升起,一個落下,永遠有光明。”
她思考了很久,久到污以為她無法理解這麼復雜的概念。
然後,她慢慢地說“那一定很溫暖。”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污的心髒猛地收縮。
“是的,很溫暖。”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
安莉潔伸出手,仿佛想觸摸空中的極光“污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污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詢問關于他的事。
“很遠。”最終,他選擇了最簡單的回答,“遠到超出你的想象。”
她放下手,臉上又浮現那種呆滯的微笑“但污現在在這里。”
這一刻,污突然產生了一種沖動——想讓她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而她被剝奪的東西到底有多少。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做。
只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看著極光在她清澈的瞳孔中舞蹈。
日子一天天過去,污在聖殿的刻文中找到了越來越多關于維度穿越的線索,但回家的方法依然渺茫。
與此同時,他與安莉潔之間發展出一種奇妙的相處模式。
他每天都會帶來一點外面的東西一片不同顏色的葉子,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一滴封在冰中的海水。
而她則會用那種遲鈍的方式表達歡喜——呆滯的微笑,緩慢的眨眼,偶爾的疑惑。
“今天是什麼?”她看著污手中的東西,歪著頭問。
“沙子。”污將一小撮金色的沙粒倒在她掌心,“來自很遠的海灘。”
安莉潔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掌心的沙粒,手指輕輕觸踫“金色的像極光一樣。”
“不像。”污糾正她,“極光是虛幻的光,沙子是真實的存在。你可以觸摸它,感受它,擁有它。”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將沙粒小心地包在手帕里,塞進衣袖。
“要好好保存。”她認真地說。
她第一次表現出對某樣東西的珍視,即使那只是一撮普通的沙子。
“為什麼?”他忍不住問。
安莉潔思考了很久,最後露出困惑的表情“不知道就是想要。”
污注視著她清澈見底的眼楮,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那些被培養出來的“滿足”,是否也只是一種表象?在她靈魂深處,是否還殘存著本能的渴望?
這個想法讓他既興奮又恐懼。興奮的是她或許並非完全被洗腦;
恐懼的是,如果她真的開始渴望自由……
“污?”安莉潔疑惑地看著他,“你在生氣嗎?”
污回過神,發現自己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他強迫自己放松下來“沒有。”
她伸出手,猶豫地停在半空,然後輕輕踫了踫他的黑袍袖口。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觸踫他。
“污的手袖是涼的。”她輕聲說。
“嗯。”污平靜地回答。
安莉潔搖搖頭,呆滯的笑容里突然多了一絲確定“污是真實的對我來說。”
這一刻,聖殿中的極光突然變得異常明亮,仿佛在回應她的話語。
污感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整個世界都在輕微地顫抖。
“怎麼了?”安莉潔茫然地環顧四周。
污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牆上的刻文上,那些古老的符號正在發出微弱的光芒。
污看向安莉潔,她依然坐在長椅上,仰頭望著震動的穹頂,臉上是純然的困惑。
極光在她周身流轉,仿佛她是這一切異常的中心。
安莉潔轉過頭,對他露出那個呆滯卻純淨的微笑“污,極光好像在唱歌。”
污緩緩伸出手,這一次,不再是虛拂而過。
他的指尖輕輕觸踫她的臉頰,感受著那不可思議的溫度。
這一次,觸踫真實得令人心驚。
安莉潔眨了眨眼,沒有躲閃,只是露出些許疑惑。
“污的手不涼了。”
他收回手,看著自己的指尖。
在那里,一絲微光正在緩緩消退。
“想听故事嗎?”
“想……”
“曾經……有一只金絲雀……
那只金絲雀已經不記得天空真正的樣子了。
記憶里的湛藍與遼闊,如今都化作了眼前這一方鍍金籠欄圍成的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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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世界由光潔的竹制站桿、一小塊懸著的象牙秋千,以及那只每日定時伸進來、添食換水的手構成。
那手,白皙、修長、帶著淡淡的檀香氣,是它所有痛苦與依賴的源頭。
它曾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撞擊那看似精巧脆弱的籠門。
羽毛在撞擊中零落,飄散在籠底;喙邊因反復的沖撞而染上殷紅。
那時,它的眼楮里燃燒著一種來自祖先血脈的火,一種對風和雲朵的原始渴望。
窗外飛過的麻雀,甚至一片被風吹起的落葉,都能讓它陷入新一輪的瘋狂。
但籠門紋絲不動,回應它的只有撞擊後回蕩在骨骼里的悶響,以及食罐里依舊飽滿的谷粒。
後來,它不再撞了。不是放棄了,而是力氣耗盡了。
那團火在日復一日的徒勞中,漸漸熄滅,只留下一捧冰冷的灰燼。
它變得安靜,終日立在秋千上,隨著輕微的晃動,望著窗外那一角被窗框切割的天空。
它的鳴叫變得程式化,在主人靠近時,會發出幾聲婉轉清脆的聲音,那是它用身體記住的、能換取清水和食物的音節。
某個深夜,夏季的暴風雨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狂風像一只無形巨手搖晃著房屋,窗扇在一聲巨響中被猛地吹開,狠狠撞在牆上。
整個鳥籠劇烈地顛簸,那扇它曾拼死撞擊的籠門,竟在震動中“ 噠”一聲,彈開了一道清晰的縫隙。
風雨的氣息瞬間涌入,夾雜著泥土的腥味和植物葉片的清苦。
那是自由的味道,如此真切,如此洶涌。
它渾身的羽毛因激動而蓬起,幾乎沒有猶豫,它振翅向那道縫隙沖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卻將它猛地拽回,它像一顆墜落的石子,重重摔在籠底。
眩暈中,它感到腳踝處傳來鑽心的疼痛。
它低頭,看到那根極細的、幾乎與羽毛融為一體的銀鏈,此刻正死死地繃直著,另一頭,牢牢系在籠中那根最粗的站桿底部。
原來,它從未真正獲得過信任,這道囚禁是雙重的。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它掙扎著飛起,再次沖向那道縫隙,銀鏈再次繃直,將它拽回。
一次又一次。
風雨撲打著它的身體,羽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狼狽不堪。
它用喙去啄,用爪去抓那根細鏈,卻只留下一道道淺白的劃痕和腳踝上越來越深的傷口。
它向著窗外那片黑暗的、風雨交加的天空哀鳴,聲音被雷鳴徹底吞沒。
那一夜,是希望與絕望交織的酷刑。自由就在咫尺之外,它卻永遠無法抵達。
它不停地飛,不停地被拽回,直到黎明的微光穿透雨幕,直到它筋疲力盡地蜷縮在籠底,像一團被遺棄的、濕透的絨布。
腳踝處血肉模糊,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劇痛。
它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淨的天空,眼神空洞。
天亮後,風雨停歇。那只熟悉的手伸了進來,先是關上了窗,隔絕了最後一絲外界的氣息。
然後,若無其事地關上了籠門,檢查了一下銀鏈的扣環是否牢固。
接著,換上了新鮮的谷粒和清水。
它安靜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任何反應。
當那只手試圖像往常一樣逗弄它時,它順從地跳回了秋千。
它低下頭,開始啄食那些谷粒,機械地吞咽。
偶爾,它會抬起頭,發出幾聲婉轉的鳴叫——那聲音依舊清脆悅耳,甚至比以往更顯乖巧,卻再也飛不出這鍍金的牢籠了。
它不再看窗外了。那片天空過于廣闊,對一顆被鎖住的心來說,是一種殘忍。
後來某天,主人向來訪的客人炫耀
“听,叫得多好!它是我養過最乖、最通人性的鳥。”
客人圍在籠邊,贊嘆著它美麗的羽毛和動人的歌喉。
無人看見它腳踝上那道早已結痂、變成深褐色的傷疤,更無人察覺那根隱在豐厚羽毛下的、閃著冷光的銀鏈。
它只是繼續唱著,日復一日,在精致華美的囚籠中,唱著一支永遠飛不出去的、關于遠方與天空的歌。
那歌聲越動听,這囚禁便越顯得無聲而漫長。
它成了自己華麗墳墓上,那個不知疲倦的、完美的守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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