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和贊德點頭的頻率快得幾乎要留下殘影。
面對眼前這個笑容甜美、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卻散發著比饑餓野獸更危險氣息的“小白耗子”,任何猶豫都顯得愚蠢至極。
“櫃……櫃子在那里!”
贊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音,異色的紫羅蘭瞳孔緊緊鎖定烏,生怕他下一秒就改變主意。
他飛快地指向廚房角落一個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木櫃。
安迷修也立刻反應過來,碧綠混藍的眼眸里滿是警惕,小小的身體卻展現出騎士般的行動力,雖然是被迫的
他一個箭步沖到木櫃前,用力拉開沉重的櫃門,發出“吱呀”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一股陳年的谷物、香料混合著淡淡木屑的味道彌漫開來。
櫃子里東西不多,但種類還算齊全︰一小大粗糙的麥粒,幾塊用油紙包著的、風干得如同石頭的腌肉干,一小罐同樣干癟發黑的干貝,還有一些裝在陶罐里的、顏色各異的基礎香料。
黑胡椒粒,干枯的迷迭香碎,幾根肉桂棒,以及一罐珍貴的,散發著濃郁香氣的紅椒粉。
“糧食……香料……肉干……干貝……”
安迷修迅速清點著,聲音依舊緊繃。他小心翼翼地將東西一樣樣搬出來,放在石桌上。
烏雖然看不見,但他的小鼻子極其靈敏地翕動著,精準地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種材料散發出的獨特氣息。
他像只經驗老到的獵犬,循著氣味走到了石桌旁,伸出蒼白的小手,輕輕拂過那些粗糙的糧食袋、堅硬的肉干塊、以及冰涼光滑的香料罐。
他的手指在幾個香料罐上停留片刻,似乎在仔細分辨其中的細微差別。
最終,他精準地拿起了裝著紅椒粉和迷迭香的罐子,又用手指點了點肉干和干貝。
“嗯……這些……”
烏的聲音依舊輕柔得如同羽毛拂過心尖,他微微歪著頭,朝著安迷修和贊德的方向,嘴角似乎還掛著那抹“溫柔”的弧度。
“……能幫我處理一下嗎?我的眼楮不太方便呢。”
他頓了頓,那軟糯的嗓音里,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跡地融入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脊背發涼的寒意。
“……畢竟,你們也不想看到我因為太餓……而饑不擇食,對吧?”
“饑不擇食”四個字被他咬得又輕又慢,如同情人間的低語,卻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了安迷修和贊德的心里!
兩人瞬間一個激靈,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剛才烏啃噬黑面包如同撕咬獵物的恐怖景象!
“願……願意!非常願意!”
安迷修連忙應道,小小的身體站得筆直,如同接受軍令。
“對對對!樂意效勞!絕對不擇食!啊不是!絕對不讓你擇食!”
贊德也趕緊表態,語無倫次,手忙腳亂地開始行動。
在烏那無形的、強大的“脅迫”氣場下,兩位少年騎士預備役)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和……溫順。
安迷修負責處理食材。
他拿出自己平時用來練習削木頭的小匕首,極其認真地、用盡吃奶的力氣,試圖將堅硬如鐵的肉干切成細絲。
小臉憋得通紅,額角滲出細汗,每一刀下去都伴隨著“嘎吱”的摩擦聲和碎屑飛濺。
干貝則被他用石臼小心地搗碎成粗糲的粉末。
贊德則被烏“欽點”負責灶火和最重要的調味環節。他認命地蹲在火塘邊,小心翼翼地添加干燥的木柴,控制著火候,確保火焰穩定而旺盛。
而每當需要添加香料時,烏就會讓他把罐子遞過來。
烏接過香料罐,湊到鼻尖,極其仔細地、深深地嗅聞著。
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品鑒世間最頂級的香水。
他時而蹙眉,時而舒展,小鼻子不停地翕動,分辨著香氣的濃淡、層次以及細微的差異。
偶爾,他甚至會用指尖沾取一點點粉末,極其小心地送到舌尖品嘗,,小臉上露出極其嚴肅的思索表情。
“紅椒粉……多了……再少三分之一勺……”
“迷迭香……碎葉就行……現在放……”
“黑胡椒……碾碎……最後出鍋前放一點點提味……”
烏的指令清晰而精準,完全依靠嗅覺和味覺的極致感知來把握那微妙的平衡!
贊德只能像個提線木偶一樣,嚴格按照烏的“口述”操作,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放錯了一粒胡椒,導致自己成為“饑不擇食”的下一個目標。
在烏的“遠程操控”下,一口架在火塘上的大號鐵鍋里,清水開始沸騰。
安迷修切好的勉強算)肉干絲和贊德搗碎的干貝粉被投入翻滾的熱水中。
很快,一股奇異的、混合著咸鮮與煙燻風味的香氣開始升騰。
接著,是安迷修奮力搓洗過的粗糙麥粒緩緩倒入鍋中。
在贊德小心翼翼地攪動下,麥粒與肉干、干貝湯逐漸融合,變得濃稠起來,呈現出一種誘人的淺褐色。
然後,就是烏指揮的香料環節。
一小撮散發著溫暖辛香的紅椒粉被投入,瞬間為濃粥染上一層淡淡的金紅,香氣層次陡然豐富起來,帶著一絲勾人食欲的微辣。
碾碎的黑胡椒在最後時刻撒入,如同畫龍點楮,那獨特的、略帶刺激性的辛香瞬間激活了所有的味道!
最後,烏讓贊德把剩下的一點點珍貴油脂平時用來保養武器的動物油)也刮了進去。
隨著油脂在滾燙的粥面融化,整鍋粥瞬間煥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光澤,香氣也達到了巔峰!
那是一種復合的、霸道的、足以讓任何饑腸轆轆之人靈魂出竅的濃香!
濃郁的咸鮮︰來自肉干和干貝的精華,那是大海與陸地風干濃縮的饋贈,帶著煙燻的深沉底蘊。
溫暖的谷物醇香︰來自熬煮到軟爛的麥糊,厚實而踏實,是撫慰腸胃的基底。
活潑的辛香︰來自紅椒粉和黑胡椒的完美踫撞,不灼熱,卻恰到好處地刺激著味蕾,驅散了食材本身的寡淡。
點楮的油脂香氣︰則如同最柔滑的綢緞,將所有味道包裹、融合、升華,讓整鍋粥散發出一種令人心安的、豐腴的滿足感。
怎一個香字了得?!
這香氣霸道地充滿了整個廚房,甚至穿透了石壁,向著走廊彌漫開去!
它不再是之前黑面包和麥粥的寒酸氣息,而是充滿了異域風情的、如同西班牙海岸陽光般熱烈奔放的肉干海鮮粥!
而且,量還大得驚人,幾乎佔據了半口鐵鍋!
粥熬好了,咕嘟咕嘟地冒著細密的氣泡,濃稠的米糊包裹著絲絲縷縷的肉干和干貝碎,金紅的色澤在火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熱氣蒸騰,香氣四溢,簡直是一場視覺、嗅覺和想象力的盛宴!
烏根本等不及粥稍涼!他幾乎是撲到鍋邊,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巨大的木勺,不顧那滾燙的熱氣,狠狠舀起一大勺濃稠滾燙的粥,就往嘴里塞!
“嘶——呼……哈……” 燙得他直抽氣,小臉瞬間漲紅,但他根本停不下來!
那濃粥入口的瞬間,極致的鮮美、豐富的層次、恰到好處的咸香與微辣、以及谷物帶來的厚實滿足感,如同炸彈般在他空乏到極致的味蕾上轟然炸開!
靈魂深處那貪婪的“能量黑洞”仿佛發出了滿足的呻吟!
太美味了!身體對能量的渴求被這極致的美味無限放大!他狼吞虎咽,速度快得驚人,一勺接一勺,根本顧不上燙!
吃了好幾口,似乎才想起旁邊還有兩個“幫廚”。
烏的動作頓了一下,極其“大方”地將不知道從哪摸出的兩個勺子遞過去,朝著旁邊呆若木雞的安迷修和贊德方向遞了遞,含混不清地說︰
“……唔……吃……?”
安迷修和贊德早就被那恐怖的香氣勾引得魂不守舍,肚子里的饞蟲瘋狂造反。
看著烏那風卷殘雲、仿佛吃著世間至味的模樣,再聞著那霸道絕倫的香氣,理智的堤壩瞬間崩塌!
什麼警惕!什麼詭異!什麼恐懼!在如此極致的美味誘惑面前,統統見鬼去吧!
安迷修咽了口唾沫,碧綠混藍的眼眸里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和對騎士禮儀的短暫掙扎。
但僅僅是短暫的一秒!他飛快地接過木勺,學著烏的樣子,舀起滿滿一大勺濃粥,吹都不吹,直接送進嘴里!
拒絕女士出于好意的邀請是不對的
“唔——!”
安迷修的眼楮瞬間瞪圓了!那難以形容的、爆炸般的鮮美和滿足感瞬間擊中了他!
所有的矜持和刻板的用餐禮儀在瞬間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學著烏的樣子,開始大吃特吃!
此刻他對菲利斯師父的話踐行到了極致︰“多吃才能長身體!”
安迷修勺子揮舞得飛快,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對美食的狂熱幸福!
果然師父說的都有他的道理!
贊德更是不甘落後!他怪叫一聲,直接用手從鍋里抓起一塊帶著濃粥的、炖得軟爛的肉干絲,也顧不上燙,就往嘴里塞!
“嗷襖!燙燙燙!”
贊德被燙得直跳腳,但嘴巴卻舍不得松開那塊肉!
濃郁的咸鮮混合著煙燻風味在口中爆開,肉干經過熬煮早已失去了堅硬,變得酥軟入味,縴維里吸飽了海鮮和香料的精華!
而那濃稠滾燙的粥糊包裹著舌頭,帶來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嗚……嗚嗚……” 贊德一邊被燙得吸氣,一邊瘋狂咀嚼吞咽,那雙異色的紫羅蘭眼眸里,竟然泛起了晶瑩的淚花!那不是疼的,而是……感動的!
“好吃!太好吃了!這才是人吃的啊!!要麼就是寡淡無味的黑面包,要麼就是腥的要死的烤肉,嗚嗚嗚……”
贊德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哭喊,眼淚鼻涕差點流進嘴里也顧不上擦。
他徹底拋棄了形象,加入了搶食大戰,用手抓著滾燙的粥往嘴里塞,燙得齜牙咧嘴也不停,活像八輩子沒吃過飽飯的餓死鬼投胎。
小小的廚房里,瞬間上演了一幕極其詭異又莫名和諧的饕餮盛宴。
三個身影圍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鐵鍋,一個雙眼纏著繃帶的白金發“耗子”優雅?)而迅猛地用大勺進食。
一個平時刻板認真的小騎士,吃得滿臉飯粒,眼楮幸福得眯成縫。
一個玩世不恭的綠毛小子邊吃邊哭,形象全無地用手抓著滾燙的食物往嘴里塞。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垂涎三尺的濃香和“呼哧呼哧”的進食聲。
就在這鍋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下降,三人沉浸在美食的狂潮中不可自拔之際。
廚房那扇破舊的門板被猛地推開!
“烏——!你在哪?!烏——!”
一個嘶啞、焦急、帶著哭腔和巨大恐慌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
克伊特如同旋風般沖了進來!他白色的頭發凌亂不堪,臉上毫無血色,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藍眼楮里充滿了絕望的瘋狂。
他像一頭丟失了幼崽的困獸,在醫療室找不到烏後,便發瘋似的在整個聖殿廢墟中尋找,此刻終于循著那霸道的食物香氣找到了廚房。
他沖進來的瞬間,目光就死死鎖定了那個坐在鍋邊、正用大木勺舀起滿滿一勺濃粥往嘴里送的、瘦小的白金發身影!
找到了!他還活著!還在……吃東西?
克伊特狂沖的腳步猛地頓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臉上的狂喜和巨大的後怕還來不及完全綻放,就被眼前這完全超乎他想象的景象給硬生生凍結了!
但……這……這是什麼情況?!
哪來的三只豬搶食圖?
克伊特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焦慮、恐懼、自責、痛苦,在這一刻被這極具沖擊力的、荒誕又充滿煙火氣的畫面沖得七零八落。
他張著嘴,保持著前沖的姿勢僵在原地,如同一個滑稽的雕塑,眼楮里只剩下極致的茫然和巨大的問號。
緊接著,菲利斯和杰德里的身影也出現在了門口。
兩人是跟隨著克伊特的腳步而來。
但當他們看清廚房內的景象時,腳步也瞬間頓住了。
杰德里的目光則第一時間落在了菲利斯身上。
他那雙暗含神光的眼眸微微眯起︰
“我說再怎麼說也不能餓著孩子吧?不行以後我帶孩子們出任務……”
“不是我你……我怎麼可能餓著小安他們呢?”菲利斯嘴巴抽了抽不由得想要辯解。
杰德里默默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狼吞虎咽的安迷修一行人,贊德更是將木勺都啃斷了,才反應過來從嘴里拿出來丟到一旁︰
“你覺得你說的話有說服力嗎……”
菲利斯︰……
廚房內,三個沉浸在美食中的孩子,對門口的來人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味蕾的狂歡中。
只有那鍋散發著像是陽光般熱烈香氣的肉干海鮮粥,還在火塘上“咕嘟咕嘟”地歡快翻滾著,濃稠的干粥糊包裹著肉絲和干貝碎,金紅色的光澤誘人無比,香氣霸道地宣告著自己的存在,成為了這詭異又溫馨一幕的最佳背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