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壁觸感透過粗糙的病號服傳遞到指尖,帶著千年沉澱的寒意。
烏扶著牆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前挪動。腳下是同樣冰冷、凹凸不平的石板,每一次落腳都帶著試探性的虛浮。
失去了視覺的世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由觸覺、听覺、以及體內那翻天覆地的變化所構成的混沌感知。
他微微喘著氣,不是因為走了多遠,事實上,他僅僅是從醫療室門口挪到了這條漫長走廊的中間,而是因為身體內部,正上演著一場無聲卻驚心動魄的劇變。
眼楮……不,是靈魂。
烏的意識有些恍惚,卻異常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靈魂的狀態。
該隱將他的眼楮吞下,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方法,但是確確實實對他的靈魂造成了實質性的、深可見骨的創傷。
就像……就像原本完整的水晶球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塊,留下一個猙獰的空洞,邊緣還殘留著詛咒的黑色粘液。
原本流出的血液也被替換成了黑色粘稠的粘液,慢慢浸透他那包扎眼眸的繃帶。
痛,是深入骨髓、觸及靈魂根源的劇痛,如同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靈魂的傷口處反復穿刺攪動。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這無形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眩暈。
然而,就在這巨大的創傷和痛苦之中,一種極其詭異而微妙的“平衡”正在形成。
那缺失的靈魂部分,並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徹底消失,留下無法填補的虛無。
相反,它像是……被某種東西“糊住”了。
不是治愈,不是修復。
更像是用一團堅韌卻冰冷的、帶著雜質和粘性的“膠泥”,強行封堵住了那個巨大的破口。
這“膠泥”的質地,烏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和……心悸。
它散發著一種沉寂的、冰冷的、卻又帶著某種至高規則意志的氣息,微弱,卻如同磐石般穩固,死死地封住了靈魂逸散的趨勢,阻止了徹底的崩潰。
是杰德里口中那與“裁決神使”有關的、“純粹的毀滅”氣息嗎?烏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團“膠泥”雖然冰冷陌生,甚至帶著令他本能戰栗的壓迫感,但它確實在危急關頭,以一種霸道的方式,“替補”了他缺失的靈魂部分,保住了他存在的根基。
而就在這“膠泥”封堵住靈魂破口的同時,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源自他靈魂深處的力量如同,聞道,食物的味道那般霸道席卷而來。
『灼烈與極寒之火——梵蒂岡•甦爾特爾』!
這並非烏主動呼喚的力量,而是如同他生命本能般的遠古遺贈。
它的名字如同古老的咒文在他意識深處回響,帶著焚盡八荒的熾熱與凍結靈魂的酷寒!
這股力量甫一甦醒,便展現出它霸道絕倫的本質——焚燒!淨化!
它化作兩股洪流,一股是熔金化鐵的瑰麗赤紅烈焰,帶著淨化世間一切污穢的神聖氣息。
另一股是冰封萬物的幽藍極寒之息,蘊含著凍結虛妄、凝固詛咒的絕對零度!
這兩股看似相克的力量,此刻卻完美地交織在一起,如同兩條咆哮的巨龍,沿著烏體內那些被詛咒和創傷堵塞、幾乎枯萎的脈絡,開始了狂暴的沖刷!
“呃……”烏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猛地一顫,扶著牆壁的手險些滑脫。
那感覺……太猛烈了!
堵塞的脈絡如同干涸了億萬年的河床,驟然被滔天洪流沖擊!
淤積的詛咒黑氣、創傷帶來的污穢死氣、甚至是一些連烏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生命雜質,在這冰火交織的瑰麗洪流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發出嗤嗤的哀鳴,迅速消融、瓦解!
被堵塞的通道被強行沖開,撕裂般的痛苦伴隨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通暢感”席卷全身!
更讓烏震驚的是,這股遠古之力似乎對盤踞在他雙眼深處的那股詛咒力量有著天然的、強烈的“食欲”!
那冰火洪流分出一股極其精純的力量,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直撲向雙眼!
瑰麗的赤焰與幽藍的寒息交織,化作一個不斷旋轉的微型煉獄漩渦,將那些試圖擴散、侵蝕他大腦和靈魂的詛咒黑氣牢牢鎖定!
焚燒!凍結!淨化!
烏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粘稠、惡毒、充滿了不祥與毀滅意志的詛咒之力,正在被這霸道無比的遠古之力一點一點地剝離、分解!
赤紅的火焰焚燒著詛咒的“形體”,幽藍的寒息則凍結其“活性”,最終將其化作一縷縷細微的、無害的黑色塵埃,被奔騰的力量洪流裹挾著,而後被那火焰焚燒吞噬殆盡!!
剝奪而後吞噬!
這股遠古之力,正在強行剝奪吞噬那盤踞在他靈魂和肉體上的詛咒!
每一次剝離,都帶來一種靈魂深處枷鎖松動的輕微戰栗感,雖然伴隨著劇烈的痛苦,卻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
就像……就像從泥沼中艱難地拔出了一條腿。
而就在詛咒被剝離、靈魂創傷被那冰冷“膠泥”強行封堵的同時,另一股溫和而堅韌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悄然從烏的生命本源深處涌現。
『血焉終序』!
這是倪克斯夫人贈送于烏,偏向于生命恢復的天賦能力。
此刻更令他驚訝的是,不單單于肉體形體上的恢復,他居然還可以恢復靈魂!
它沒有遠古之力那般霸道 赫,卻如同最耐心的織工,帶著潤物細無聲的溫和力量,開始小心翼翼地修補那被“膠泥”封堵的靈魂缺口。
那冰冷的“膠泥”雖然穩固了破口,阻止了崩潰,但它本身並非靈魂的組成部分,更像是一塊異質的補丁。
『血焉終序』的力量,則如同最精微的生命觸須,開始沿著“膠泥”與靈魂本源的邊緣,極其緩慢、極其細致地滲透、生長。
它用自己的生命能量,一點一滴地、如同編織最精密的蛛網般,試圖將那塊冰冷的“補丁”與烏自身溫暖的靈魂本源重新連接、融合,填補那缺失的“實質”。
剝離詛咒,修補靈魂……這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一個不可思議的,近乎“因禍得福”的方向發展?
烏的身體猛地一晃,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牆壁,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額頭瞬間布滿了細密的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
餓!
一種前所未有的、如同深淵巨口般吞噬一切的饑餓感,如同海嘯般瞬間席卷了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這饑餓感來得如此凶猛、如此霸道,甚至瞬間壓過了靈魂創傷的痛苦和冰火之力沖刷脈絡的撕裂感!
這不是普通的腹中空空。
這是源自生命本源的瘋狂渴求!是維持這場體內劇變所必須支付的、天文數字般的“能量賬單”!
遠古之力『灼烈與極寒之火』的每一次沖刷、每一次焚燒詛咒,都在瘋狂榨取著他細胞中儲存的每一分能量!
『血焉終序』的每一次靈魂修補,每一次生命觸須的編織,都在消耗著他生命本源的精粹!
而那冰冷的“膠泥”雖然封堵了靈魂缺口,但它自身似乎也像一個無底洞,在被動地汲取著他體內殘存的生命力來維持其穩固!
這三股力量——霸道淨化的遠古之力、溫和修補的生命之力、冰冷封堵的毀滅氣息——在他體內形成了一個極其復雜、極其精妙卻又無比脆弱的循環。
但這個循環的每一次轉動,都需要消耗難以想象的龐大物質與精神能量!
精神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維持著他對體內劇變的微弱感知和對身體的基本控制,早已瀕臨枯竭的邊緣。
而更致命的是物質能量構成他血肉、骨骼、維持他生命運轉的基礎能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消耗、被抽空!
用人話來講,他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導暈前的那一刻……
胃部傳來一陣陣劇烈的、如同被無形大手攥緊揉搓般的絞痛,空蕩蕩的腹腔里發出雷鳴般的咕嚕聲。
四肢百骸傳來難以忍受的酸軟和無力感,肌肉縴維仿佛在哀鳴,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發出同一個信號︰
食物!能量!立刻!馬上!踏馬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這饑餓感是如此強烈,以至于烏的眼前盡管他看不見)甚至開始出現陣陣發黑的眩暈和幻覺。
他仿佛聞到烤面包的焦香、炖肉的濃郁、新鮮水果的清甜……
這些虛幻的氣味如同毒蛇,瘋狂地刺激著他早已空乏到極致的神經。
“呃…… ……”
烏的喘息變得更加粗重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仿佛要耗盡全身力氣。
冷汗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他的腳步變得更加虛浮踉蹌,扶著牆壁的手指因為脫力而不斷打滑。
這奇異的“因禍得福”,這看似走向新生的循環,其前提竟如此殘酷他必須先活下來,活到有足夠的能量支撐這個循環運轉下去!
否則,不等詛咒徹底清除,不等靈魂完全修補,他就會被這恐怖的“能量黑洞”先一步榨干成一副枯骨!
他很餓。
非常非常餓。
餓得快要失去理智,餓得快要發瘋!
就在這極度的虛弱和吞噬一切的饑餓感幾乎要將烏徹底淹沒,讓他意識模糊、搖搖欲墜之際。
一股極其誘人的、無比真實的食物香氣,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穿透了他因饑餓而產生的虛幻嗅覺,無比清晰地飄入了他的感知範圍!
那香氣……溫暖、厚實、帶著谷物烘烤後的焦香和油脂的芬芳……是新鮮出爐的面包!
香氣是從走廊前方不遠處、某個岔路口的方向傳來的。
這氣味如同最強烈的強心針,瞬間刺穿了烏被饑餓折磨得渾噩的意識。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幾乎是憑借著最後一絲力氣,循著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誘人的香氣來源,跌跌撞撞地、如同撲火的飛蛾般,加快了摸索前進的步伐。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前方是誰。他只知道,他必須找到那香氣的源頭!必須得到食物!
否則……他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溶解在這無邊的黑暗和饑餓之中,成為這冰冷聖殿廢墟里又一縷無聲無息的亡魂。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走廊中搖晃著,如同風中殘燭,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朝著那代表生存希望的食物香氣,艱難地挪去。
白金色的發絲被汗水黏在繃帶邊緣,蒼白的臉上只剩下對食物最原始的、近乎瘋狂的渴望。
開門聞味鋪上去,一氣呵成!只見一陣叮鈴 啷的聲音伴隨著一道驚駭的聲音響起︰
“我超了,哪來的大老鼠?小安!小安!你快過來!”
“哎哎哎,別薅我頭發!哇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