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食堂人聲鼎沸，混合著飯菜油膩的香氣和年輕軀體蒸騰出的汗味。
烏戳著餐盤里幾根蔫黃的青菜，金色偏白的長發從肩頭滑落幾縷，垂在深色的制服前襟上，像幾道失去光澤的月光。
他沒什麼胃口。
餐盤里的米飯幾乎沒動過，那雙清澈的淺藍色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茫然地落在虛空中的某個點，失去了往日的爛漫溫柔，只剩下一種被巨大心事壓垮的倦怠。
交往了。
這個認知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時時刻刻燙著他的神經。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自己淡玫瑰色的下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天台那個混亂午後，凱莉學姐帶著草莓棒棒糖甜膩氣息和決絕力道的觸感……
柔軟，微涼，卻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烙印感。
就是那個吻。
烏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一股強烈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攥緊了他的心髒。
他悄悄抬眼，飛快地掃了一眼食堂另一端那個耀眼的身影。
凱莉正被幾個女生圍著，如同暗夜星辰般流瀉的黑色長發有幾縷被她隨意地撩到耳後，露出線條優美的側頸。
她微微揚著下巴，誘人的粉紅薄唇勾著一個慣常的、帶著點漫不經心又掌控一切的弧度，正說著什麼，引得周圍的女生低聲輕笑。
陽光穿過高大的窗戶，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落一小片精致的陰影，好看得令人窒息。
她是那麼耀眼，像一團燃燒的、無法靠近的火焰。
而他……
烏猛地低下頭，幾乎要把臉埋進餐盤里。一種沉重的、名為“責任”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
單純如一張白紙的認知里，根深蒂固地刻著一個樸素的真理︰
接吻，是會懷孕的。
那是生命延續最神聖也最不可逆的開端。
凱莉學姐吻了他，那麼……那麼……
“未來怎麼辦？”
這個念頭像個魔咒，日夜盤旋。
奶粉錢？
學區房？
他連自己下個月的零花錢都算不清楚。
他甚至還沒成年！
恐慌像冰冷的海水，從腳底漫上來，淹沒口鼻。
餐盤里的青菜被他無意識地戳成了爛泥。
就在這時，幾道陰影突兀地籠罩下來，隔絕了斜射的陽光。烏茫然地抬起頭。
三個身材高大、穿著同款學院制服的男生，像一堵牆一樣圍在了他的餐桌旁。
為首的那個，留著刺蝟般的短發，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和審視，嘴角撇著，像是看到了什麼礙眼的東西。
“喂，小子。”
刺蝟頭屈起手指，不輕不重地在烏的餐桌上敲了敲，發出
“篤篤”
的悶響道︰
“跟我們出來一下，有點事‘聊聊’。”
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
烏下意識地抓緊了手里的塑料叉子，淺藍色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清晰的慌亂。
他張了張嘴，想拒絕︰“你們是……”
話沒說完，旁邊一個留著板寸、肌肉結實的男生已經不耐煩地伸出手，動作粗魯地一把打翻了烏面前的餐盤！
“ 當！”
鐵質餐盤砸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蔫黃的青菜、沒動幾口的米飯、還有幾塊香酥誘人的炸魚塊，瞬間潑灑開來，一片狼藉。
湯汁濺到了烏的褲腳和干淨的白色運動鞋上。
“吃個屁！”板寸男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的鄙夷。
烏完全懵了，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動物，僵在原地，淺藍色的眼楮瞪得圓圓的，看著一地狼藉，又看看眼前這三個明顯來者不善的人，大腦一片空白。
“少廢話！走！”
刺蝟頭伸手，不由分說地攥住了烏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幾乎是將他從椅子上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另外兩人一左一右，像押送犯人一樣，夾著他，半推半搡地將他帶離了喧囂的食堂。
食堂後門通往一條僻靜的消防通道。
陽光被高大的建築切割，這里顯得格外陰冷。
粗糙的水泥牆面透著一股涼意。
烏被粗暴地推到冰冷的牆壁上，後背撞得生疼。
他吃痛地悶哼一聲，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茫然中找回了一點聲音，帶著疑惑道︰
“你們……要干什麼？”
刺蝟頭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礙眼的垃圾。
“干什麼？警告你，離凱莉學姐遠點！”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淬著冰。
“听清楚沒？遠、點！”
另一個戴著細框眼鏡、看起來斯文些的男生推了推眼鏡，語氣相對“溫和”，卻更顯刻薄︰
“烏同學，我們也是為你好。
凱莉學姐是什麼人？”
烏愣了愣，撓了撓臉龐，有些不確定的道︰
“女……女人？”
那人臉色一黑，但想了一下說的好像也對，繼續道︰
“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
“這個我知道，他父親是他爸。”烏樂呵呵的回答道。
三人︰……
“知道她家做什麼的嗎？”
“能賺錢的。”烏眨了眨眼楮，一臉認真的回答。
三人︰……
“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是我們學院所有人的女神！”
烏听著他們的話語不由得閉眼點頭肯定︰“看得出來。”
三人不由得沉默，不是你附和個六啊？
隨後那戴眼鏡的男子頓了頓，目光像冰冷的蛇信掃過烏的臉︰
“你呢？你有什麼？除了這張長得好看到不像話的臉……呵，你以為靠臉就能配得上她？”
板寸男在一旁幫腔，唾沫星子幾乎噴到烏臉上︰
“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別以為你轉過來的時候轉學考試第一就可以囂張了！”
另外兩人看向他，嘴巴抽了抽，不是哥們，你到底在幫誰？
他們說的……好對。
凱莉那麼好，那麼耀眼，像高懸于九天之上的明月。
而他呢？
一股巨大的、滅頂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烏死死咬住自己淡玫瑰色的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如同仙人勾勒的墨色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在蒼白的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他不想哭，尤其是在這些人面前，可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
“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咕嚕嚕”一陣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我……剛剛沒吃飽，不好意思……”
他撓了撓頭，抬起頭，那雙清澈見底、此刻卻盛滿了破碎和無助的藍眸，望向眼前這三個咄咄逼人的人。
三人莫名的感覺到滿滿的負罪感……
然後帶著一種近乎認命的坦誠和卑微的認同道︰
“你們說的對，凱莉她真的很好，特別好……她值得……值得更好的人。”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清晰，也異常沉重。
像是在陳述一個早已被自己反復確認過千百遍的、殘酷的真理。
他甚至在說完後，還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仿佛在為自己的話蓋章定論。
消防通道入口的陰影里，一個身影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
凱莉背靠著冰冷粗糙的牆面，指尖死死摳進掌心，留下幾道深陷的月牙痕。
她一路跟著那群人過來，像一只悄無聲息的貓。
從烏的餐盤被打翻，到他被粗暴地拖走，再到此刻，他垂著眼，用那種近乎破碎的聲音，承認她“值得更好的人”……
每一個畫面，每一個音節，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她的眼底、耳膜、心髒！
她原以為，烏這兩天的躲避，是少年人初涉情事的羞澀，是她那沖動一吻帶來的後遺癥。
她甚至為此暗暗惱火，覺得這家伙太不經事。
她強行壓下自己的別扭，精心策劃了這場約會，想要“引導”他喜歡上自己。
她凱莉想要的東西，什麼時候需要靠“引導”了？這簡直是她人生最大的挫敗和恥辱！
可現在，她听到了什麼？
什麼叫“她值得更好的”？
還有他此刻那副認命般、卑微地認同別人貶低自己、抬高她的話的樣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混合著冰錐般的刺痛感，瞬間席卷了凱莉的四肢百骸！
燒得她理智的弦“啪”地一聲徹底斷裂。
“砰！”
凱莉猛地從陰影里沖了出來，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清脆而帶著毀滅性怒火的叩響。
那頭如同暗夜星辰般的黑色長發隨著她劇烈的動作在身後飛揚，像一面燃燒著怒火的旗幟。
她幾步就跨到了烏的面前，在所有人驚愕呆滯的目光中，揚起了手——
“咚！”
一記毫不留情的爆栗，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敲在了烏光潔的額頭上！
力道之大，發出沉悶的聲響。
“嗷！”
烏痛呼一聲，整個人都被敲懵了，下意識地捂住瞬間紅了一塊的額頭，那雙盛滿破碎和無助的淺藍色眼眸，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震驚和茫然，像只被雷劈中的傻兔子。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宇宙級的——大笨蛋！！！”
凱莉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燃燒一切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強行壓抑下去的哽咽顫抖。
她誘人的粉紅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臉頰卻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某種更深沉的情緒而染上了異常艷麗的緋紅。
她根本不給烏任何反應、任何解釋的機會，也完全無視了旁邊那三個已經徹底石化、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的“粉絲團”。
她伸出縴細卻帶著驚人力量的手，一把攥住了烏的手腕！
不是溫柔的牽手，而是像鐵鉗一樣，帶著不容掙脫的蠻橫力道！
“跟我走！”
她低吼一聲，拽著還處在巨大打擊和疼痛中、腦子一片漿糊的烏，轉身就走！
動作快得像一陣裹挾著雷電的黑色旋風。
烏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幾乎是被拖行著。手腕上傳來的力道生疼，額頭上被敲的地方也火辣辣地痛。
他茫然地、被動地跟著凱莉疾走的步伐，淺藍色的眼眸里倒映著她緊繃的、燃燒著怒火的側臉，和她那頭在身後激烈飛揚的黑色長發。
不是，他還沒吃飽呢……
那三個“粉絲團”成員目瞪口呆地看著凱莉像拎小雞一樣把烏拖走，半晌，刺蝟頭才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干澀︰
“……我們……是不是……幫了倒忙？”
凱莉拽著烏，一路疾行，穿過校園里林蔭道投下的斑駁光影，穿過午後慵懶而好奇的視線。
她走得飛快，黑色長發在身後劃出冷冽的軌跡，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如同密集的戰鼓。
她抿著唇，一言不發，只有緊攥著烏手腕的力道，泄露著她內心翻江倒海的怒火和……那被深深刺傷的、難以言喻的痛楚。
烏被她拖得跌跌撞撞，手腕生疼，額頭上被敲的地方更是突突地跳著痛。
他幾次想開口，想解釋，想道歉，可看著凱莉那緊繃的、仿佛隨時會碎裂開的冰冷側臉，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無邊的恐慌，還有“餓”意。
他沒吃飽……
終于，凱莉在一個僻靜無人的小花園噴泉邊停了下來。
嘩嘩的水聲掩蓋不了兩人之間凝滯沉重的空氣。
她猛地甩開烏的手腕，力道之大讓烏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凱莉轉過身，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起伏。午後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
那頭如同星辰般流瀉的黑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側臉。
烏捂著還在作痛的額頭，手腕上殘留著清晰的指痕。
他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凱莉……我……”可以去吃飯嗎，後面的話還沒說出來，只听到一聲
“閉嘴！”
凱莉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顫抖，卻沒有回頭。
他真的沒吃飽……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平復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情緒。
過了好幾秒，就在烏以為她會這樣一直背對著他，或者直接轉身離開時，凱莉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
她臉上的怒意似乎消退了一些，被一種更深的、近乎疲憊的冷靜所取代。
誘人的粉紅薄唇緊抿著，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只是臉頰上那抹未褪盡的緋紅，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落在烏臉上，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怒火，卻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讓烏的心猛地一沉。
“周六……”
凱莉開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公式化的冷硬。
“早上九點，市中心中央廣場的鐘樓下。”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語氣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
“……有空嗎？”
烏完全愣住了，淺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
約我周六吃飯嗎？他真的太餓了……）
巨大的錯愕讓他一時失語，只是呆呆地看著凱莉。
凱莉似乎被他這副呆樣又勾起了些許火氣，秀氣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語氣加重了幾分︰
“本小姐問你話呢！啞巴了？”
“啊？有……有空的！”
烏猛地回神，像被針刺了一下，忙不迭地點頭。
動作幅度太大，扯得額頭的傷處又是一陣鈍痛，他忍不住“嘶”地吸了口冷氣。
“那就這樣。”
凱莉不再看他，干脆利落地轉身，那頭黑發隨著她的動作劃出一道冷冽的弧線︰
“別遲到。”
丟下最後三個字，她不再停留，踩著依舊帶著怒意的步伐，快步離開了小花園，將那嘩嘩作響的噴泉和呆立原地的烏，徹底拋在身後。
烏捂著額頭，望著她決絕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
手腕上的痛感和額頭的鈍痛清晰地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一切，迷茫的看了看四周。
不是……他不認識路啊！
烏︰痞老板哀嚎）
………………
………………
周六清晨的空氣帶著初冬特有的清冽，像冰鎮的薄荷水。
九點差十分，凱莉已經站在了市中心中央廣場那座標志性的青銅鐘樓下。
她沒有刻意打扮。
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包裹著縴 合度的身段，襯得膚色愈發白皙。
那頭如同暗夜星辰般流瀉的黑色長發只是簡單地束成了低馬尾，幾縷碎發慵懶地垂在頰邊。
臉上沒有任何脂粉的痕跡，唯有那雙眼楮，在晨光下亮得驚人，長長的睫毛如同天然的羽扇，好看的瓊鼻下，誘人的粉紅薄唇微微抿著，透著一股沉靜的、無需雕琢的清麗。
她不需要用任何外在的東西去證明或修飾自己，真實的凱莉，就是她最強大的武器。
真誠？或許吧。
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烏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她，好的，壞的，驕傲的，別扭的，全部的她。
時間還早，廣場上的人流稀疏。
凱莉靠在冰涼的青銅基座上，目光隨意地掃過廣場上晨練的老人、嬉鬧的孩童，還有步履匆匆的上班族。
心頭那份因烏的話語而燃起的怒火和刺痛感，經過一夜的沉澱，並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一種更復雜、更堅定的決心所取代。
卑鄙？輕浮？趁人之危？
呵。
她凱莉想要的東西，從來不需要靠這種可笑的方式獲得。
那份強烈的自尊心絕不允許。
她要的是純粹的心動，是兩情相悅，是烏心甘情願、毫無雜念地走向她。
所以，作戰計劃很明確︰
讓他喜歡上她。
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喜歡。
而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可笑的吻！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一個小小的力道輕輕地拽了拽她的羊毛大衣下擺。
“嗚……媽媽……”
一個帶著濃重哭腔的、軟糯糯的聲音響起。
凱莉低頭，看見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女孩，穿著粉色的羽絨服，扎著兩個歪歪扭扭的小辮子，小臉哭得通紅，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正仰著小腦袋，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充滿依賴和恐懼地看著她，小手還死死地攥著她的衣角。
“媽媽……我要媽媽……”
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凱莉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小手輕輕捏了一下。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蹲下身來。
身影瞬間變得和小女孩平齊，那股無形中迫人的氣場也瞬間柔和下來。
“別怕，別哭。”
她的聲音是她也未曾發覺的溫柔，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澈又帶著撫慰人心的暖意。
她伸出干淨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替小女孩擦去臉頰上的淚珠，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告訴本……姐姐，你從哪里來的？媽媽長什麼樣子？在哪里走丟的？”
或許是凱莉的聲音太過溫柔，或許是她蹲下來的動作消除了距離感，小女孩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變成了委屈的抽噎。
她伸出小胖手，胡亂地指向廣場另一側一個巨大的充氣卡通城堡︰
“媽媽……媽媽在那里……買……嗚……我一轉頭……媽媽就不見了……”
小女孩斷斷續續地描述著，凱莉耐心地听著，不時用溫柔的話語安撫她。
她甚至從大衣口袋里摸出一顆獨立包裝的、印著小兔子圖案的草莓糖，剝開糖紙，遞到小女孩手里。
“吃顆糖，甜甜的，不哭了，姐姐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小女孩含著甜甜的糖果，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這個漂亮又溫柔的姐姐，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主動地、信任地放進了凱莉溫暖的手心里。
凱莉牽著小女孩，朝著她指的方向走去。
陽光灑在她低垂的側臉上，那頭黑發在晨光中流淌著柔和的光澤，長長的睫毛下，眼神專注而溫柔。
這一刻，她身上所有的稜角和鋒芒都斂去了，只剩下一種近乎聖潔的光輝，美好得讓人移不開眼。
就在她們快要走到充氣城堡附近時，一個焦急萬分、帶著哭腔的女聲由遠及近︰
“妞妞！妞妞你在哪兒？別嚇媽媽啊！”
一個年輕的婦人滿臉淚痕，頭發凌亂，正瘋了似的在人群中四處張望呼喊。
“媽媽！”
小女孩立刻松開凱莉的手，像一顆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一頭扎進年輕婦人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年輕婦人緊緊抱住失而復得的女兒，泣不成聲。
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抬起頭，充滿感激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凱莉︰
“謝謝你！太謝謝你了小姑娘！我……我剛才就付個錢的功夫，一轉眼她就不見了！嚇死我了！真的謝謝你！”
凱莉臉上的溫柔神色已經收斂，恢復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帶著點疏離的客氣。
她隨意地擺了擺手，聲音也恢復了清冷︰
“小事，看好孩子。”
說完，便準備轉身離開。
“請等等！”
年輕婦人連忙叫住她，抱著女兒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非常感謝！您真是個好人！”
凱莉的腳步頓住，只是微微側過身，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份謝意。
晨光勾勒著她線條優美的側影，那頭黑發低束的馬尾在微風中輕輕晃動。
就在這時——
“凱莉……？”
一個帶著遲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艷的清朗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凱莉轉過身。
烏站在幾步開外，像是剛剛趕到。他穿著一件干淨的米白色高領毛衣，外面套著學院制服外套，那頭金色偏白的長發在晨光下流淌著溫潤如玉的光澤，仿佛匯聚了世間最柔和的光線。
他微微喘著氣，白皙的臉頰因為趕路而泛著健康的紅暈，那雙清澈的淺藍色眼眸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里面清晰地映著她此刻的身影，還有……尚未完全褪盡的、因剛才那一幕而殘留的溫柔余韻。
他的目光，從她平靜的臉龐，緩緩移向她剛剛牽過小女孩的那只手，眼神里帶著一種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某種奇異的專注。
晨風拂過，幾縷金色的發絲掠過他溫潤如玉的小小瓊鼻和淡玫瑰色的薄唇。他獨立在那里，像一幅被晨光重新潤色的畫，帶著“清風灑蘭雪”般的干淨氣息。
凱莉的心跳，在他專注的目光下，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剛才面對小女孩時那種柔軟的感覺似乎還殘留在指尖，此刻被他這樣看著，竟莫名地有些微熱。
她迅速壓下這絲異樣，臉上恢復了慣常的、帶著點傲氣的神色。
“哼，還算準時。”
她輕哼一聲，朝烏伸出了手。
不是邀請，更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帶著凱莉式的理所當然。
烏的臉頰瞬間更紅了幾分，像是熟透的櫻桃。
他淺藍色的眼眸里掠過一絲羞澀，目光躲閃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有些笨拙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輕輕握住了凱莉那只白皙縴細、還帶著晨風微涼的手。
他的掌心溫暖而干燥，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度，輕輕地包裹住她的指尖。
一種奇異的、微弱的電流感順著相觸的肌膚竄過，讓凱莉的指尖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去……去哪？”
烏的聲音帶著點緊張的干澀，目光卻依舊忍不住落在凱莉臉上，似乎在確認剛才那個溫柔的身影是否真實存在。
凱莉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心頭那份因作戰計劃而產生的緊繃感似乎松動了一絲。
她微微揚起下巴，反問道︰“你想去哪？”
“我？”
烏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主動權會交到自己手里。
他下意識地想要遵從凱莉的意願︰
“我……我都可以的，凱莉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語氣帶著慣有的順從。
凱莉的眉頭立刻蹙了起來，剛才因他專注目光而升起的一絲好感瞬間被不悅取代。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正對著烏，眼神變得異常認真，甚至帶著點嚴厲。
“烏。”
她叫他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約會，不是單方面的滿足。
不是‘你想去哪我們就去哪’，更不是‘你想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頓了頓，看著烏那雙因為她突然的嚴肅而顯得有些茫然的淺藍色眼眸，繼續道︰
“約會，是兩個人共同參與、共同創造的過程。
我們需要互相提出想法，了解對方的喜好，然後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都能開心的方案。
明白嗎？只有一方開心，那不叫約會，那叫遷就，或者……叫完成任務。”
她的話像一記警鐘，敲在烏的心上。
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而出的話，是多麼的敷衍和……不負責任。
他的臉更紅了，這次是因為羞愧。
他低下頭，看著兩人依舊相握的手，凱莉的手指縴細而有力，仿佛在無聲地傳遞著她的堅持。
“對……對不起。”
烏的聲音低低的，帶著真誠的歉意。
他抬起頭，重新迎上凱莉認真的目光，那雙清澈的藍眸里多了幾分思考和鄭重的味道︰
“那……那我們商量一下？”
凱莉緊蹙的眉頭這才稍稍松開。
她看著烏認真起來的模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滿意。
“嗯。”
她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些許。
“說說看，你想做什麼？或者，有什麼地方想去？”
烏認真地思考起來，淡玫瑰色的薄唇微微抿著，長長的墨色睫毛低垂，像兩把小扇子。
陽光落在他金色的發梢和專注的側臉上，美好得像一幅畫。
凱莉靜靜地等待著，目光落在他微微顫動的睫毛上，心頭那份不悅漸漸被一種微妙的期待所取代。
“嗯……”
烏沉吟片刻，眼楮亮了一下︰
“我听說……市中心新開的那家海洋探索館很棒，有很多從深海來的、奇奇怪怪的漂亮生物……”
他說著，語氣里帶上了一絲孩子氣的向往，淺藍色的眼眸像被點亮的星辰︰
“凱莉你想去看看嗎？”
海洋館？
凱莉的腦海里瞬間閃過幽藍的水光、游弋的魚群、巨大的玻璃幕牆……
“可以。”
凱莉干脆地點頭，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帶著點掌控意味的弧度。
“那看完海洋館，下午去游樂園？過山車，跳樓機，或者……鬼屋？”
她故意在“鬼屋”兩個字上加了點重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惡趣味。
烏听到“鬼屋”兩個字，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淺藍色的眼眸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類似驚恐的神色，但看著凱莉那雙亮晶晶的、帶著點挑釁意味的眼楮，他抿了抿唇，像是給自己打氣般用力點了點頭︰
“好！都听學姐的！” 雖然聲音里還帶著點虛，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凱莉看著他這副明明有點怕卻又強撐著的樣子，心頭那點惡趣味的火苗“噗”地一下燃得更旺了。
她不再多說，緊了緊兩人相握的手︰“那就出發。”
當烏站在那家號稱擁有全市最大單體亞克力觀景窗的“深海奇境”海洋探索館入口時，他徹底愣住了。
巨大的玻璃門光可鑒人，映出他和凱莉的身影。
可是……人呢？
想象中周末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熱鬧景象完全沒有出現。
空曠得近乎寂靜的入口大廳，只有穿著整潔制服、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員安靜地站在各自的崗位上。
明亮的燈光傾瀉而下，照得光潔的地面縴塵不染，卻更凸顯了空間的空蕩。
空氣里只有中央空調送風的輕微嗡鳴，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空靈悠揚的海洋主題背景音樂。
“這……”
烏下意識地揉了揉眼楮，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者產生了幻覺。他抬頭看了看巨大的、設計成波浪形狀的館名標識牌——“深海奇境”，沒錯啊！
他又轉頭看向身邊的凱莉，淺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困惑︰
“今天……是休息日吧？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難道……今天閉館？”
他撓了撓那頭溫潤的金發，表情迷茫得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狗。
“可是門口寫著正常開放啊……”
凱莉的心跳在烏發出疑問的瞬間，偷偷加快了一拍。
她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疑惑”，學著烏的樣子，煞有介事地環顧了一下空曠得能听見回聲的大廳，然後聳了聳肩，用一種輕松隨意的口吻打著哈哈︰
“唔……誰知道呢？可能……今天大家都有事？恰好都沒空來吧？或者……這里太貴了？嗯，一定是這樣！”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听起來自然可信，仿佛這真的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巧合。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著烏的反應。只見他听完她這番“解釋”，臉上的困惑並沒有完全消散，眉頭微微蹙著，似乎還在努力消化這個“恰好都沒空來”的離奇現象。
他歪了歪頭，目光再次掃過空無一人的大廳，最終，那清澈的眼底浮現出一種單純的、近乎可愛的釋然。
“哦……這樣啊。”
他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有點牽強但又找不到更好理由的說法，臉上重新露出那種毫無心機的、帶著點迷糊的淺笑︰
“那……那我們運氣真好？可以安安靜靜地看了？”
看著他如此輕易地就相信了，甚至還有點小開心的樣子，凱莉心里那點因為撒謊而升起的微弱心虛，瞬間被一種奇異的暖流和……更深的“罪惡感”所取代。
這個笨蛋……也太好騙了吧？她早就聯系好自己的管家老骨頭將水族館包了下來。
她強忍住想要扶額的沖動，以及嘴角那絲幾乎要壓不住的、帶著寵溺意味的抽搐。
“嗯，運氣不錯。”
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趕緊拉著他去檢票︰
“走吧。”
穿過空曠得有些詭異的入口通道，真正步入展區，仿佛瞬間沉入了另一個世界。
巨大的、弧形的亞克力觀景窗如同凝固的深藍夢境，矗立在眼前。
幽藍的光線如同液態的寶石，溫柔地、無聲地流淌著，將整個空間都染上了一層神秘而靜謐的色彩。
沒有了人聲的喧嘩和遮擋，這片深藍顯得更加純粹，更加浩瀚無垠。
無數色彩斑斕、形態各異的海洋生物，在這片寂靜的深藍中悠然游弋。
巨大的魔鬼魚蝠 ）如同優雅的深海幽靈，舒展著寬闊的翼狀胸鰭，拖著細長的尾巴，在觀景窗前緩緩滑過，投下巨大的、流動的陰影。
成群的銀色 魚如同被無形指揮棒引導著，時而聚攏成緊密旋轉的銀色風暴，時而又驟然散開，化作漫天閃爍的星屑。
色彩艷麗的小丑魚在搖曳的珊瑚叢中靈活地穿梭，憨態可掬的海龜慢悠悠地劃動著鰭肢……
沒有了擁擠的人群，沒有了刺眼的閃光燈，沒有了嘈雜的喧鬧。
只有水波流動的輕柔聲響，和魚兒游動時攪起的細微氣泡聲。
這片深藍的世界，此刻仿佛只為他們兩人而存在。
烏的呼吸在踏入這片深藍的瞬間，就屏住了。
他淺藍色的眼眸被眼前夢幻般的景象徹底點亮，如同倒映著整片星海的湖泊，里面充滿了最純粹的驚嘆和喜悅。
他完全忘記了剛才入口處的疑惑，也忘記了身邊站著的凱莉，整個人像被磁石吸引一樣，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到那巨大的觀景窗前，白皙的掌心“啪”地一聲，輕輕地按在了冰涼光滑的玻璃上。
“哇……”
一聲低低的、充滿震撼的喟嘆從他淡玫瑰色的薄唇間溢出。
他微微張著嘴，眼楮一眨不眨地追隨著一條拖著長長虹光尾鰭的獅子魚︰
“好漂亮……像……像會游動的彩虹……肯定很好吃……”
獅子魚︰？）
他的側臉在幽藍水光的映照下，輪廓顯得更加柔和精致。
金色的長發流淌著水波般的光澤，長長的墨色睫毛如同棲息在光暈中的蝶翼，每一次眨動都帶著全然的沉醉。
那份發自內心的、毫不掩飾的快樂和驚奇，像具有傳染性的暖流，瞬間融化了凱莉心頭因為“包場”而產生的那點不自在。
凱莉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靜靜地站在幾步之外，背著手，目光落在烏完全沉浸于深藍世界的側影上。
看著他像孩子一樣興奮地指著一條條奇特的魚，看著他因為一條突然從礁石後探出頭、長得奇丑無比的石頭魚而驚訝地瞪大眼楮，看著他對著一條胖墩墩、游起來慢吞吞的翻車魚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
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情緒，如同溫暖的海水，悄然漫過凱莉的心房。
她看著他毫無防備的、純粹的快樂，看著他眼中那片被點亮的深藍星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和……想要守護這份純粹的沖動，油然而生。
她甚至忘了自己“引導”他的作戰計劃，只是單純地享受著眼前這幅畫面，享受著他毫不掩飾的驚喜帶給她的、同樣純粹的愉悅。
她慢慢地走過去，站到他身邊。
巨大的玻璃幕牆映出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一矮一高，一個黑發如夜，一個金發似光。
“喜歡嗎？”凱莉輕聲問，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嗯！太喜歡了！”
烏用力地點頭，依舊目不轉楮地看著玻璃窗內游弋的魚群，淺藍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像盛滿了揉碎的星辰︰
“這里好安靜，好漂亮，感覺……感覺整個世界都變慢了，只剩下這些神奇的生物……”
他轉過頭，看向凱莉，笑容干淨而燦爛，帶著一種能驅散所有陰霾的感染力︰
“謝謝你凱莉！願意和我來這里！”
那句“願意和我來這里”，讓凱莉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輕輕搔了一下。
她移開目光，看向玻璃窗內一條姿態優雅、拖著長長光帶的發光水母，淡淡地“嗯”了一聲，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她喜歡看他這樣毫無負擔的開心。
兩人並肩漫步在空曠而夢幻的藍色長廊里。
沒有了人群的干擾，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停留在任何感興趣的展窗前，細細觀賞，低聲交談。
烏像一塊干渴的海綿，對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不停地問著各種天馬行空的問題，有些幼稚得可笑，有些又帶著點獨特的觀察角度。
凱莉難得地沒有毒舌，而是耐心地解答著，偶爾還會補充一些自己知道的冷門知識。
她發現，和這個笨蛋一起探索這片深藍，竟然比自己預想的要有趣得多。
看著他恍然大悟或者驚訝贊嘆的表情，一種微妙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穿過一片模擬深海熱泉、閃爍著奇異生物熒光的區域，前方是相對開闊的、展示大型魚類的環形展區。
光線比之前更加幽暗深邃。
就在他們駐足于一個展示著各種奇特深海蝦蟹的展窗前時，一直沉浸在驚奇中的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
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凱莉被幽藍水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側臉上，帶著一絲好奇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凱莉……”他輕聲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水族館里顯得格外清晰
“你……最喜歡什麼生物？”
凱莉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一只揮舞著巨大鉗子、試圖夾碎玻璃的帝王蟹，聞言，視線從那只張牙舞爪的甲殼類生物上移開，落回烏寫滿好奇的臉上。
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粉紅的薄唇輕啟，吐出一個清晰無比、帶著點理所當然意味的答案︰
“蜘蛛。”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
幽藍的水光依舊流淌，巨大的魔鬼魚在不遠處優雅地滑翔而過。
但烏臉上的好奇和期待，在听到那個詞的瞬間，如同被速凍一般，徹底僵住。
下一秒，那抹健康的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臉上褪去，被一種近乎透明的慘白所取代。
他淺藍色的眼眸猛地睜大，瞳孔在墨色的眼睫下急劇收縮，像是看到了什麼比深海巨怪更恐怖的存在。
那份純粹的、孩子般的快樂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驚駭和恐懼所取代。
他甚至下意識地、猛地後退了一小步，後背“咚”地一聲撞在了冰冷的展示牆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蜘……蜘……蜘蛛？！”
他的聲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破音，每一個音節都充滿了生理性的抗拒︰
“為……為什麼？！”
凱莉將他這瞬間劇變的反應盡收眼底。
看著他慘白的臉，看著他因驚恐而放大的瞳孔，看著他像只炸了毛的貓一樣恨不得立刻逃離此地的樣子……
一股強烈的、近乎報復性的快感，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如同炸彈般在她胸腔里轟然炸開！
快感，是因為終于撕破了他那層總是溫和無害的偽裝，看到了他真實的、甚至有些狼狽的反應。
酸楚……是因為，這反應如此真實，如此激烈，如此清晰地告訴她，他怕蜘蛛。
非常怕。
而她最喜歡的，恰恰是他最恐懼的。
一種荒謬的、仿佛命運捉弄般的無力感，夾雜著被“冒犯”的慍怒，瞬間涌了上來。
“為什麼？”
凱莉微微眯起了眼楮，那股被壓抑的、屬于凱莉式的鋒芒瞬間展露無遺。
她非但沒有後退，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將烏更緊地“困”在她與冰冷的展示牆之間。
幽藍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讓她此刻的神情帶著一種近乎危險的壓迫感。
“為什麼不能喜歡蜘蛛？”
她反問，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冷靜的、近乎學術探討般的認真，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鋒芒︰
“它們擁有自然界最精密的工程學杰作蛛網。
對稱，堅韌，高效捕食。
它們行動迅捷，姿態優雅，是頂級的掠食者。
八只步足協調運作，在復雜環境中如履平地。
復眼結構精妙，能感知最細微的震動和光線變化。
蛻皮的過程象征著新生和成長。
有些種類的雌蛛甚至會在孕育後代後，犧牲自己作為幼蛛的第一餐，完成生命的輪回和延續……”
凱莉語速不快，但邏輯清晰，條理分明，將蜘蛛的“優點”一條條羅列出來，像是在做一場關于“蜘蛛為何可愛”的專題報告。
她的目光緊緊鎖著烏越來越驚恐的臉，看著他隨著她每說一句“優點”，臉色就更白一分，身體就抖得更厲害一分，那雙淺藍色的漂亮眼楮里的恐懼幾乎要滿溢出來。
“所以……”
凱莉最後總結道，微微揚起下巴，帶著一種近乎挑釁的、固執的驕傲︰
“它們哪里不可愛？哪里不值得喜歡了？嗯？”
烏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
他緊緊地貼著冰冷的牆壁，仿佛想把自己嵌進去，逃離這場關于“蜘蛛可愛論”的可怕風暴。
他淺藍色的眼眸里水光瀲灩，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嚇哭出來，淡玫瑰色的薄唇微微顫抖著，艱難地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節︰
“可……可是……它們……好多腿……毛茸茸的……還……還會吐絲……結網……好……好嚇人……”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搓著自己的手臂，仿佛上面已經爬滿了毛茸茸的八腳怪物，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這副被嚇得魂飛魄散、卻又強撐著試圖“反駁”的可憐模樣，徹底點燃了凱莉心頭那點惡劣的火焰。
她看著他慘白的小臉，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眶，看著他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報復的快感達到了頂峰，幾乎要讓她笑出聲來。
然而，就在這份快感攀至巔峰的瞬間……
“噗嗤……”
凱莉沒忍住，真的笑了出來。
不是那種帶著嘲諷或惡意的冷笑，而是一種忍俊不禁的、發自內心的、帶著點無奈和縱容的輕笑。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直處于高度緊張和恐懼中的烏，看著凱莉臉上那突然綻開的、毫無陰霾的笑容，緊繃的神經像是被瞬間切斷。
那份巨大的恐懼感，被這突如其來的、明媚的笑容沖擊得七零八落。
一種荒誕的、劫後余生般的松弛感涌了上來，他也控制不住地跟著咧開嘴，露出一個傻乎乎的、帶著淚花的笑容。
“哈……哈哈哈……”
空曠而幽藍的水族館長廊里，回蕩起兩人突兀又和諧的笑聲。
凱莉笑得肩膀微微聳動，烏則一邊笑一邊抹著眼角被嚇出來的生理性淚水。
剛才那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氣氛，在這莫名其妙的笑聲中，如同陽光下的薄冰，瞬間消融殆盡。
只剩下一種奇異的、輕松又溫暖的余韻，在兩人之間悄然流淌。
凱莉止住笑，看著烏那雙還帶著水汽、卻亮晶晶地映著她笑容的淺藍色眼眸，心頭那份因為“蜘蛛”而升起的慍怒和報復欲，早已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的感覺。
從小到大，圍繞在她身邊的人，要麼是小心翼翼的奉承，要麼是心懷叵測的接近，要麼是自慚形穢的疏遠。
何曾有人像烏這樣，不顧她的身份，不懼她的鋒芒，以一個平等的、甚至有些“冒犯”的姿態，和她爭論一件如此“幼稚”的事情？
會因為她的喜好而嚇得魂飛魄散，又會因為一個笑容而瞬間破涕為笑？
這種感覺……很陌生，卻莫名的……令人貪戀。
像冬日里猝不及防照進心底的一束暖陽。
她想要更多。
想要一直這樣，看著他真實的喜怒哀樂，感受著他毫無保留的反應。
但內心深處，那份想要更進一步、想要真正佔據他全部心神的渴望，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纏繞得越來越緊。
她移開目光，看向展窗里那只依舊在徒勞揮舞鉗子的帝王蟹，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柔軟笑意︰
“走了笨蛋，游樂園還去不去了？”
下午的陽光褪去了正午的熾烈，變得溫暖而慵懶，慷慨地灑在游人如織的游樂園里。
巨大的摩天輪緩緩旋轉，過山車在軌道上呼嘯著劃過天際，留下陣陣興奮的尖叫，的甜香和爆米花的焦香在空氣中交織彌漫。
凱莉拉著烏的手，目標明確地直奔那些高聳入雲的鋼鐵巨獸。
跳樓機、大擺錘、雲霄飛車……她專挑那些最刺激、離心力最強、能把人五髒六腑都甩出來的項目。
尖叫聲在耳邊此起彼伏，強烈的失重感和疾風刮過臉頰的刺痛讓她血脈賁張，仿佛所有的郁結和壓抑都能在這極致的刺激中被甩出去。
她沒有像在水族館那樣包場。
相反，她刻意選擇了人最多的時候。
擁擠的人群，喧囂的環境，陌生人的目光……這一切都讓她和烏的“約會”帶上了一種奇妙的、如同偷嘗禁果般的刺激感。
仿佛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偷進行著一場只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冒險。
每當一個項目結束，凱莉從座位上跳下來，臉上總是帶著運動後的紅暈，眼神亮得驚人，那頭黑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卻更添了幾分肆意飛揚的活力。
她看向身邊的烏。
烏的臉色不太好。
從跳樓機上下來時，他的臉白得像紙，那頭溫潤的金發被風吹得炸了毛，淺藍色的眼眸里還殘留著驚魂未定的水光，淡玫瑰色的薄唇微微顫抖著，扶著旁邊的欄桿，一副隨時要吐出來的虛弱模樣。
“還……還行嗎？”
凱莉忍著笑，故意湊近問道，語氣帶著點促狹。
烏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平復著翻江倒海的胃和狂跳不止的心髒。
他看著凱莉神采奕奕、仿佛只是坐了個旋轉木馬的樣子，一種強烈的勝負欲被激了起來。
他挺直腰背，用力抹了一把臉，強裝鎮定︰
“沒……沒事！一點事都沒有！”
ps︰各位不要學哦，這種事情逞強不好！）
只是那微微發顫的尾音出賣了他。
看著他這副明明怕得要死卻還要嘴硬強撐的樣子，凱莉心頭那點惡劣的趣味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她喜歡看他被打破平靜的樣子，喜歡看他流露出除了溫柔和順從之外的其他情緒，哪怕是……恐懼。
玩了一圈刺激項目，凱莉終于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看著烏雖然努力掩飾但依舊有些蒼白的臉色，她難得地升起了一絲“良心”，決定把選擇權交給他。
“喂！”
她用手肘輕輕踫了踫烏的胳膊。
“接下來玩什麼？你選。”
烏正拿著一瓶冰水小口喝著，試圖壓下胃里的不適。
聞言，他放下水瓶，淺藍色的眼眸認真地環顧著四周熱鬧的游樂設施。
旋轉木馬？太幼稚。
踫踫車？太吵鬧。
他的目光掃過那些色彩繽紛的攤位，最終，落在了遠處一片被刻意布置得陰森森的、門口懸掛著破敗木牌、寫著“幽冥古堡”的建築上。
鬼屋！
一個念頭瞬間閃過腦海。
他記得在來游樂園的路上，凱莉學姐提到“鬼屋”時，語氣里似乎帶著點……重音？
還有她當時那個帶著挑釁的眼神……
烏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幾分。
他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向凱莉，試探著問︰
“那……我們去鬼屋？”
問完，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淺藍色的眼楮緊緊盯著凱莉的臉，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來了！
凱莉的心跳在烏說出“鬼屋”兩個字時，也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涼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她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甚至刻意揚起下巴，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鬼屋？哼，那種東西有什麼好怕的？”
然而，她微微閃爍的眼神和那不易察覺的、略顯僵硬的站姿，卻泄露了心底的緊張。
烏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間的遲疑和強裝鎮定！
他淺藍色的眼眸里，瞬間亮起一種奇異的、如同發現了新大陸般的光芒！剛才被過山車折磨的憋屈感，仿佛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他微微眯起眼楮，身體微微前傾，靠近凱莉，臉上露出一個帶著點探究和……明顯促狹意味的笑容，故意拖長了語調︰
“真的？”
他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她故作鎮定的臉上掃視著。
被戳中心事的凱莉，臉頰瞬間飛起兩抹可疑的紅暈。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拔高了音量，試圖用氣勢掩蓋心虛︰
“胡說八道！本小姐會怕那種裝神弄鬼的東西？！開什麼玩笑！去就去！”
她一把抓住烏的手腕，幾乎是拖著他，帶著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悲壯氣勢，朝著那片陰森的區域大步走去。
“哎？等等…凱莉……”烏被她拽得一個趔趄，看著她明顯是色厲內荏、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在她身後低低地笑出了聲。
那笑聲里，帶著一種扳回一城的得意和……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寵溺。
買票，排隊，入口處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遞給他們一盞光線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仿古油燈，並陰森森地提醒︰
“請保管好您的心髒和……同伴。”
推開那扇沉重、吱呀作響、仿佛幾百年沒上過油的木門，一股混合著灰塵、霉味和廉價香薰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
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陽光和喧囂。
眼前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手中油燈那點可憐兮兮、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的昏黃光暈。
凱莉的身體在踏入黑暗的瞬間就繃緊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立刻伸出雙手，死死抱住了烏的手臂！
力道之大，指甲隔著薄薄的毛衣布料，深深地掐進了烏胳膊的皮肉里！
“嘶……”烏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他低頭看去，凱莉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身上，那頭如星辰般的黑發蹭著他的肩膀。
她側著臉，視線死死地盯著前方那點微弱的光暈邊緣，好看的瓊鼻微微翕動，誘人的粉紅薄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
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劇烈顫抖著，身體更是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隨著他的腳步機械地移動。
哪里還有半點剛才在門口叫囂著“本小姐不怕”的威風？分明就是一只受驚過度、死死抓住救命稻草的小動物。
烏心頭那點促狹的得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好笑、無奈和……莫名心軟的情緒。
他忍著胳膊上傳來的刺痛，用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凱莉緊緊抓著他胳膊的手背，試圖安撫她緊繃的神經︰
“學姐？你……還好吧？要是實在害怕，我們……我們出去？” 他的聲音在寂靜陰森的通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誰……誰害怕了！”
凱莉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強撐的倔強，她甚至試圖松開一點抱著烏胳膊的手，以證明自己的“無畏”。
但下一秒，通道深處不知哪個方向傳來一聲淒厲的、仿佛女人哭泣的嗚咽聲︰
“嗚……還我命來……”
“啊！！！”
凱莉瞬間破功！剛剛松開一點的手猛地收得更緊，整個人如同八爪魚一樣完全貼在了烏的身上，頭也死死地埋進了他的肩窩！
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喉嚨里甚至泄露出了一絲壓抑不住的、帶著哭腔的哽咽。
烏被她勒得差點喘不過氣，胳膊上的疼痛感也更加清晰。
但他此刻完全顧不上這些。
凱莉……真的在發抖？這個認知讓他瞬間慌了神。
就在這時！
“吼——！！！”
通道前方一個拐角處，一個披頭散發、臉色慘白、眼楮流著血淚的“女鬼”猛地從黑暗中撲了出來！
帶著一股陰風，直直地撲向他們！那張扭曲恐怖的臉在昏暗的油燈光下被無限放大！
“哇襖！！！”
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貼臉殺”嚇得魂飛魄散，心髒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本能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然而，比他的驚叫更快的，是凱莉的反應。
在“女鬼”撲出的瞬間，凱莉像是被徹底引爆了恐懼的開關！
她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幾乎失聲的尖叫，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猛地彈跳起來，不是後退，而是像尋求最安全的庇護所一樣，一頭狠狠地撞進了烏的懷里！
巨大的沖力撞得烏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
不愧是打拳擊的，這力度一拳打死他他都信。
但他顧不上疼痛，因為懷里的凱莉正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整張臉都埋在他的胸膛上，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縴細的手指幾乎要摳進他的後背！
她急促而壓抑的抽泣聲清晰地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他的前襟。
那“女鬼”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杰作”，發出一聲怪異的尖笑，又迅速隱沒在黑暗里，消失不見。
狹窄陰冷的通道里，只剩下油燈微弱的光暈，以及烏懷中那個因為極度恐懼而崩潰顫抖的凱莉。
烏的心髒還在因為剛才的驚嚇而狂跳不止，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懷里這個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身影所佔據。
他低頭，只能看到她烏黑的發頂和劇烈顫抖的肩膀。
那份真實的、毫無掩飾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澆滅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玩笑和促狹。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凱莉學姐。驕傲、強勢、仿佛無所不能的凱莉學姐，此刻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因為黑暗和想象中的怪物而崩潰哭泣。
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混合著難以言喻的心疼，如同藤蔓般瞬間纏繞了他的心髒，勒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自己加速的心跳和殘留的驚嚇感。
手臂不再是被迫承受她的緊抱，而是緩緩抬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力量，堅定地、小心翼翼地環抱住了懷中顫抖的身軀。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安撫和力量感，清晰地穿透凱莉壓抑的抽泣，落在她耳邊︰
“別怕。我在。”
“我們出去。”
沒有詢問，沒有猶豫。
是陳述句。
他不再顧忌凱莉那點強撐的自尊，一手依舊緊緊環抱著她，另一只手摸索著抓住她冰涼顫抖的手，用身體半護著她。
憑借著進來時的模糊記憶和那點微弱的油燈光，腳步堅定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帶著她一步一步，退出了這片吞噬光明的黑暗迷宮。
厚重的、隔絕光明的木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將那片刻意營造的陰森徹底鎖死。
喧鬧的人聲、溫暖的陽光、的甜香瞬間重新擁抱了他們。
凱莉像一只終于逃離陷阱的鳥，猛地從烏的懷抱里掙脫出來，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陽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她的臉頰因為剛才的恐懼和此刻的窘迫而一片緋紅，誘人的粉紅薄唇緊緊抿著，試圖維持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鎮定。
烏站在她面前，胸膛還在微微起伏，額前的金發有些凌亂，胳膊和後背上被她掐過的地方傳來清晰的痛感。
他看著凱莉這副狼狽又強撐的樣子，眼神里沒有了促狹，只剩下深沉的擔憂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本小姐……”
凱莉避開他的目光，聲音帶著劫後余生的沙啞和極力掩飾的難堪︰
“我……本小姐剛才只是……被那個突然跳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我才不是害怕！那種東西……根本……”她的辯解蒼白無力，連自己都說不下去。
“嗯。”
烏沒有拆穿她，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溫和得像拂過柳梢的春風︰
“我知道，凱莉最棒了！”他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指尖和依舊泛紅的眼眶，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輕輕踫了踫她的胳膊，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凱莉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像被燙到一樣。
她挺直了脊背，仿佛剛才那個縮在他懷里瑟瑟發抖的人不是自己。
“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鼻音，“我沒事！去坐摩天輪！”
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給巨大的摩天輪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透明轎廂緩緩上升，腳下的游樂園如同一個色彩斑斕的微縮模型，喧囂的人聲被隔絕在玻璃之外，轎廂里只剩下一種奇異的、懸浮于塵世之上的靜謐。
凱莉和烏並排坐在同一側的座椅上。
她手里拿著一個烏剛剛買給她的草莓冰淇淋甜筒，粉紅色的冰淇淋球在夕陽下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她小口小口地舔著，冰涼的甜意在舌尖化開，卻似乎無法驅散心頭的沉郁。
剛才鬼屋里的崩潰和狼狽，像一根尖銳的刺，扎在她高傲的自尊心上。
更讓她無法釋懷的，是烏看到了一切。看到了她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一面。
轎廂越升越高，城市的輪廓在腳下鋪展開來，萬家燈火如同倒映在地上的星河。
這份寧靜的壯闊，反而讓凱莉的心更加紛亂。
她吃完了最後一口冰淇淋，將甜筒的脆皮也塞進嘴里， 嚓 嚓地嚼碎。
聲音在寂靜的轎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烏。”
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目光卻依舊望著窗外不斷縮小的地面景色，沒有看身邊的少年。
“嗯？”
烏轉過頭，看向她。
夕陽的金光透過玻璃，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密的扇形陰影，好看得驚心動魄。
他淺藍色的眼眸里帶著詢問。
凱莉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重大的決心。
她終于緩緩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烏那雙清澈見底、此刻盛滿了溫柔和一絲困惑的藍眸。
“我們分手吧。”
她清晰地吐出五個字。
“……”
烏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
所有的溫柔和困惑被巨大的驚愕和茫然取代，他淺藍色的瞳孔像是驟然失去了焦距，難以置信地看著凱莉，仿佛沒听懂她在說什麼。
“什……什麼？”
他的聲音干澀發緊。
凱莉強迫自己直視著他眼中的震驚和受傷，心頭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但她依舊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甚至刻意讓自己的語氣帶上一點冰冷的疏離和……自嘲。
“我說，我們分手。”
她重復了一遍，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像冰錐敲擊著玻璃。
“我仔細想過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你答應和我交往，根本不是因為喜歡，只是因為……”
她頓了頓，那個詞像是帶著倒刺，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來︰
“……因為責任。
因為那個該死的吻……你覺得你需要負責，你需要承擔後果，所以你才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帶著壓抑的激動和一種被刺傷的尖銳︰
“你是在可憐我！可憐我因為害怕鬼屋而在你面前失態！可憐我因為一個吻就賴上你了！是不是？！”
烏的臉色在凱莉的話語中一點點變得蒼白。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想要解釋，可凱莉的話語像一把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心底最深處、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過的動機。
責任？是的。
恐慌？是的。
他無法否認。
那些復雜的情緒，確實真實地存在過，甚至現在也未曾完全消散。
看著凱莉那雙此刻盛滿了倔強、受傷和某種決絕的美麗眼眸，看著她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烏沉默了。
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緒。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極其緩慢地、沉重地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得像是從砂礫中磨出來︰
“……你說得對。”
這四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地捅進了凱莉的心髒！
盡管是她主動提出的分手，盡管是她逼著他承認的，但當親耳听到他承認“你說得對”時，那份尖銳的、滅頂的痛楚還是瞬間席卷了她！
比她預想的要痛上千百倍！
她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
以為自己可以瀟灑地轉身，維持住最後的驕傲。
可此刻，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眼眶瞬間酸脹得厲害，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她猛地扭過頭，看向窗外急速上升的城市夜景，死死咬住下唇，不讓那丟人的淚水滑落。
轎廂里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夕陽的最後一絲余暉也被黑暗吞噬，轎廂里只剩下腳下城市璀璨的燈火，如同流淌的星河。
凱莉看著那片璀璨的星河，視野卻一片模糊。
她後悔了……
就在這時……
一只溫暖而堅定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覆上了她放在座椅上、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的手！
凱莉渾身一震，愕然地轉過頭。
烏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
他臉上那份蒼白和沉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熱的認真和急切！
夕陽的余暉早已褪盡，城市璀璨的燈火透過轎廂玻璃，映亮了他那雙清澈的淺藍色眼眸。
那里面不再有迷茫，不再有猶豫，只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心和一種……凱莉從未見過的、滾燙的光芒！
“凱莉！”
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異常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敲擊在她的心弦上︰
“我能追求你嗎！”
凱莉完全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仿佛無法理解他這突如其來的話語。
分手……追求？
烏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他緊緊握著她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心意和力量全部傳遞過去，語速快而清晰，帶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不顧一切的赤誠︰
“我可以喜歡你嗎？……”
凱莉的心隨著他的話一點點下沉，指尖冰涼。
“可以嗎？”
烏猛地提高了音量，握著她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像是要抓住某種即將流逝的東西。
他的聲音充滿了力量，帶著一種撥雲見日的明朗︰
“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可能是我看到你在廣場上，對著那個迷路的小女孩，那麼那麼溫柔！
你的眼楮會發光！聲音軟得像！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美好得……像天使！”
他描述著清晨的那一幕。
“也可能是在水族館，你看著那些魚的時候，眼楮亮亮的，回答我那些傻問題的時候，那麼耐心！
我們一起笑，笑得那麼開心！那時候，我腦子里什麼都沒想，沒有責任，沒有未來，只有……開心！純粹的開心！和你在一起的開心！的時候。”
他回憶起那片深藍中的靜謐和笑聲，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溫暖的笑容。
“也有可能是在游樂園，你明明害怕鬼屋，怕得要命！
抱著我抖得像只小兔子！可是……可是你之前玩過山車跳樓機的時候，又那麼勇敢！那麼神氣！像……像會發光！那麼真實！那麼……鮮活！的時候。”
他說起鬼屋，沒有嘲笑，只有一種發現珍寶般的驚嘆和心疼。
烏一口氣說完，胸膛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
他深深地凝視著凱莉那雙因為震驚和洶涌情緒而微微睜大的、此刻已盈滿淚水的眼楮，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宣告︰
“可能根本不需要理由，我就是喜歡你……”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和滾燙的悸動。
“非常非常喜歡！”
隨著他最後一個字落下——
“咻—— ！！！”
巨大的、絢爛的煙花毫無預兆地在城市墨藍色的夜空中轟然炸開！
奼紫嫣紅，流光溢彩！
金色的流火瀑布般傾瀉而下，銀色的光菊在夜幕中層層綻放，赤紅的牡丹灼灼燃燒，碧藍的星辰四散飛濺……
整個夜空瞬間被點燃，變成了一個流光溢彩、璀璨奪目的夢幻王國！
璀璨的光芒透過摩天輪的透明轎廂，毫無保留地傾瀉進來，將狹小的空間映照得亮如白晝！
五彩的光斑跳躍在凱莉布滿淚痕的臉上，跳躍在烏因為激動和期待而微微泛紅的俊美臉龐上，跳躍在他們依舊緊緊交握的手上。
凱莉的視野被淚水模糊，又被這突如其來的、盛大至極的光明所充斥。
烏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鐵，深深印在她的心上，將她所有的委屈、不甘、自我懷疑和強裝的堅強，瞬間焚燒殆盡！
她一直渴望的，不就是這份純粹的心動嗎？
不就是被他這樣毫無保留地、赤誠熱烈地喜歡著嗎？
她甚至忘了去擦臉上的淚水，只是怔怔地望著烏。
在漫天煙火的映照下，他淺藍色的眼眸亮得驚人，里面清晰地倒映著她淚流滿面的樣子，也倒映著整個璀璨的星河和他最赤誠的心意。
那頭金色的長發流淌著七彩的光澤，小小的瓊鼻溫潤如玉，淡玫瑰色的薄唇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著，整個人美好得不像凡塵俗物，卻又帶著人間最滾燙的煙火氣。
就在這光芒萬丈的巔峰時刻——
凱莉猛地動了！
她像一只敏捷的黑豹，毫無預兆地傾身向前！
一只手依舊被烏緊緊握著，另一只手卻閃電般地伸出，精準地攥住了烏制服外套的衣領！用力向下一拽！
兩人的距離瞬間縮短為零！
額頭抵著額頭！
鼻尖幾乎踫著鼻尖！
凱莉能清晰地看到烏瞬間放大的瞳孔里，自己那張淚痕未干、卻又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佔有欲和狂喜的面孔。
她的臉頰因為激動和某種破釜沉舟的決心而染上了異常艷麗的緋紅，誘人的粉紅薄唇微微開啟，呼出的氣息帶著草莓冰淇淋的甜香和淚水的微咸，灼熱地噴灑在烏同樣滾燙的皮膚上。
在腳下城市喧囂的歡呼和頭頂煙花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凱莉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撞入烏的耳膜，也撞進他劇烈跳動的心髒︰
“我給過你逃跑的機會了，烏。”
“是你自己……”
“撞進來的！”
話音落下的瞬間，不等烏有任何反應，凱莉攥著他衣領的手再次用力，猛地抬頭，帶著一種宣告主權般的決絕和不容置疑的霸道，狠狠地吻上了他因為驚愕而微張的淡玫瑰色薄唇！
“唔！”
煙花在頭頂連綿不絕地炸開！金色的、銀色的、赤紅的、碧藍的……無數絢爛的光流如同傾瀉的天河，將整個摩天輪轎廂映照得如同透明的、懸浮于星河之上的水晶宮殿！
而在這光芒萬丈、璀璨奪目的水晶宮殿中心，在萬丈紅塵喧囂的頂點，在青春最熾熱、最驕傲的巔峰。
她緊緊攥著他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如同撲向一團燃燒的恆星。
他僵硬的身體在最初的驚愕後，緩緩放松，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帶著一種笨拙卻無比堅定的回應，閉上了那雙映滿星河的淺藍色眼眸。
唇齒相依，氣息交融。
心跳的轟鳴，蓋過了世間所有的聲音。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為他們而盛放的，青春煙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