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日頭正暖,徐府後院的青石板路被曬得溫溫的,廊下幾株新抽芽的梧桐,葉子嫩得能掐出水來,風一吹,沙沙響得溫柔。徐天爵踏著這細碎的聲響往里走,身上還帶著些外頭的風塵——剛處理完安置百姓的事,這會兒後頸還透著些乏。
他抬手松了松腰間的玉帶,腳步下意識放輕了。這幾日忙著遷移的事,早出晚歸,竟有好幾日沒好好瞧過妻兒。昨兒夜里回來時,孩子們早睡熟了,張嫣也歪在榻邊打盹,他怕吵醒人,只站在床邊看了兩眼,就輕手輕腳去了偏房歇著。這會兒想著屋里的人,心里那點累忽然就淡了,只剩些軟乎乎的期待。
剛走到正屋窗下,就見竹簾縫里漏出片乳白的光——是榻前的紗帳,被午後的太陽照得半透。他沒掀簾,先隔著竹簾往里瞧︰張嫣斜倚在美人榻上,身上蓋著塊月白繡纏枝蓮的薄被,頭歪在軟墊上,眼閉著,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影。她剛醒過不久,許是又乏了,呼吸輕得像春日的柳絮,嘴角還抿著點淺淡的笑意,像是夢著了什麼好事情。
榻前的兩張小梨木床更惹眼。左邊的男娃裹在明黃的襁褓里,小腦袋露在外頭,胎發軟軟地貼在額上,小嘴巴微微張著,偶爾吐個小泡泡,手還攥著拳頭搭在褥子上,那模樣,竟有幾分像他平日里琢磨事時的認真勁兒。
右邊的女娃裹著粉紅的襁褓,睫毛長,像兩把小扇子蓋在眼瞼上,小臉蛋粉嘟嘟的,比前日見時又豐潤了些,想來是被照料得極盡心。
兩個小團子安安靜靜地睡,張嫣也歪著打盹,屋里靜得只有他們淺淺的呼吸聲,混著窗外梧桐葉的輕響,像一幅浸了暖意在里頭的畫。
徐天爵站在簾外,看了好一會兒,只覺得心里頭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之前見百姓拖家帶口遷移,總想著“安穩”二字有多金貴,這會兒瞧見屋里這光景,才真正懂了︰有妻有兒,一家安穩,原是這世上最難得的福氣。他這輩子奔波忙碌,求的不就是這一刻麼?
“大人?”身後忽然傳來輕細的聲音,是平兒端著盆溫水從灶間回來,見他站在窗下,嚇了一跳,連忙放輕腳步上前行禮,“您回來了?怎麼不進屋?”
徐天爵回頭,擺了擺手,聲音壓得低低的︰“剛回來,見她們娘仨睡著,就沒吵。”他往屋里瞟了眼,又問,“夫人和孩子們這午間都安穩?沒鬧吧?”
平兒直起身子,也放輕了聲音回話︰“安穩著呢!夫人午時讓小主子們喝了點奶,又哄了會兒,才歇下的。小公子上午醒了鬧了陣,許是累了,這一覺睡了快一個時辰了;小小姐乖,從午時到現在都沒鬧。”
她頓了頓,又笑著補了句,“夫人方才還跟靜兒念叨呢,說等您回來,要跟您商量小主子們取名的事,說總叫‘小公子’‘小小姐’,都快分不清誰是誰了。”
徐天爵听著,嘴角忍不住揚起來。他早就在琢磨這事了,前幾日在莊子上歇腳時,還翻了半宿的《說文解字》,記了好幾個字在紙上,就等著回來跟張嫣商量。他正想再問兩句,屋里忽然傳來輕響——是張嫣動了動,像是要醒。
他連忙對平兒道︰“你先去外間候著,我進去看看。”說著掀了竹簾,輕手輕腳往里走。
果然,張嫣正揉著眼楮坐起來,頭發松松地散在肩上,有幾縷滑到胸前。她剛醒,眼神還有點蒙,見有人進來,先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是徐天爵,眼瞬間就亮了,像落了星光,聲音還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夫君?你回來了?”
“嗯,剛到。”徐天爵走過去,伸手替她把散著的頭發別到耳後,指尖踫著她的耳垂,溫溫的。他挨著榻邊坐下,見她眼底還有點紅,知道是沒睡夠,心疼道,“怎麼不多睡會兒?是不是孩子們吵著了?”
張嫣搖搖頭,往他身邊湊了湊,肩膀挨著他的胳膊,聲音軟乎乎的︰“沒吵,是听見動靜了——你在外頭跟平兒說話,我就醒了。”她仰頭看他,見他鬢角沾著點灰,眼下還有淡淡的青,伸手替他拂了拂鬢角,“剛從外面上回來?累壞了吧?我讓廚房給你炖了參湯,讓平兒去熱?”
“不累。”徐天爵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踫了下,掌心溫溫的,“看見你們,就什麼累都沒了。”他往小床那邊抬了抬下巴,“孩子們睡多久了?”
“快一個時辰了。”張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眼里漾著柔意,“上午奶娘喂了他們奶,兒子吃了不少,女兒倒是吃了幾口就不吃了,許是偏愛別的奶——王媽媽說,女娃比男娃挑嘴,喂奶時不像男娃,一口接一口,急乎乎的。”
徐天爵听著笑了︰“男娃隨我,吃也著急;女娃隨你,嬌俏些。”他頓了頓,捏了捏她的手,“前幾日忙,沒顧上好好瞧他們,今兒一看,又長開了些——你看男娃那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長大了怕是個 性子。”
“可不是麼。”張嫣也笑,“前兒個靜兒拿撥浪鼓逗他,他沒抓著,就哼唧著要哭,還是我拿手指讓他攥著,才安生了。倒是女兒,靜兒把撥浪鼓放她手邊,她也不抓,就歪著頭看,那模樣,像在琢磨這東西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