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勒了勒韁繩。“駕!”他低喝一聲,戰馬揚起前蹄,沿著官道往前奔去。土坡下的百姓見督師動了,紛紛往馬車上爬,車轅上的紅綢子被風掀起,獵獵作響,五千輛馬車跟著動起來,車輪碾過路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混著銅鈴的叮咚、百姓的笑語,在天啟二年的秋風里,往山海關的方向去了。
老槐樹葉還在落,可落在馬車轍印旁,像是給這長長的隊伍鋪了層金毯。周顯平望著隊伍遠去的背影,忽然對袁弘說︰“你說,來年這時候,遼東會不會也有這樣的秋陽?”袁弘笑了︰“肯定有,說不定比這還暖——到時候地里收了糧,百姓蓋了房,徐督師站在遼陽城頭看秋,準比現在舒心。”
風從官道那頭吹過來,帶著些微的塵土,卻不嗆人,反倒有股子生機勃勃的勁兒。遠處的隊伍漸漸成了一條線,紅綢子在風里飄,像一串望不到頭的火,要把這秋寒,都燒得暖和起來。
秋季的風帶著暖意,穿過徐府雕花的朱漆長廊,輕輕拂過窗欞上懸著的竹簾。廊下那幾株新栽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瓣沾著午後的陽光,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
後院正房里,卻滿是細碎溫軟的動靜。張嫣斜倚在鋪著軟墊的美人榻上,身上松松搭著件月白繡蘭草的薄披帛。她剛生產過月余,臉色還帶著幾分產後的柔潤蒼白,可那雙杏眼亮得很,像浸了春水,正一眨不眨地望著身前襁褓里的兩個小團子。
榻前並排放著兩張梨花木小床,鋪著乳白的軟棉褥子,褥子上繡著小小的鴛鴦戲水紋。左邊襁褓里裹著個男娃,右邊是個女娃——正是徐天爵和張嫣的雙生子。這兩個小家伙剛過滿月不久,卻比尋常嬰孩顯得壯實些,想來是這些日子被照料得極精心。
男娃閉著眼,小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在夢鄉里也在琢磨什麼要緊事。他的頭發比妹妹密些,是淺淺的胎發,貼著光潔的額頭,耳郭軟乎乎的,透著粉。
方才張嫣輕輕踫了踫他的小臉蛋,他忽然哼唧了一聲,小嘴巴撅起來,像是在找奶吃,那模樣讓張嫣忍不住低低笑出聲,指尖又輕輕拂過他溫熱的耳垂︰“你這小機靈鬼,夢里還惦記著吃呢?”
話音剛落,右邊的女娃忽然動了動。她睫毛長,像兩把小扇子,此刻正顫巍巍地扇了扇,眼縫里漏出點烏溜溜的光。她比哥哥文靜些,醒了也不鬧,就那麼歪著頭,小腦袋微微往張嫣這邊湊,小鼻子輕輕嗅著,像是在辨認母親的氣息。
她的小嘴巴紅紅的,抿成個小小的月牙,嘴角還沾著點剛吐奶漬的奶香味,張嫣忙拿起旁邊的細棉巾,蘸了點溫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淨,擦的時候放輕了動作,怕弄醒剛要醒透的小家伙,嘴里還柔聲哄著︰“慢點動,我的乖囡,別嗆著。”
“夫人,您看小公子這手,又在抓褥子了。”旁邊的小丫鬟平兒端著一碗剛溫好的米漿走進來,見男娃伸著小胳膊,五個小手指頭攥得緊緊的,正往褥子上蹭,忍不住笑著開口。
平兒就是活潑,總能給張嫣帶來點歡樂,這也是當年徐天爵選她的原因,她梳著雙丫髻,臉上還帶著嬰兒肥,看兩個小主子的眼神滿是歡喜。
張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見男娃的小手在褥子上劃來劃去,像是在抓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她伸手握住那只小手,那手小得很,她一個巴掌就能包住,掌心溫溫的,小手指頭踫到她的皮膚,忽然就松開了,軟軟地搭在她手心里。
“這孩子,打從生下來就不老實,以後長大了,指定是個鬧的。”張嫣笑著搖頭,眼里卻滿是疼惜,“剛生下來那會兒,就數他哭聲響,大夫說這是中氣足,是好事。”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捏了捏男娃的小拇指,“就是這性子,怕是隨了他爹,急乎乎的。”
旁邊的靜兒正拿著個桃木做的撥浪鼓,見女娃醒了,就輕輕搖了搖。“咚咚”的輕響傳開,女娃的小腦袋果然往聲音那邊轉了轉,眼徹底睜開了。那雙眼是極淺的杏眼,跟張嫣像極了,此刻望著靜兒手里的撥浪鼓,眼神懵懂又好奇,小嘴巴微微張著,吐了個小小的泡泡。
“哎呀,小小姐看我呢!”靜兒眼楮一亮,把撥浪鼓舉得低了些,湊到女娃面前,輕輕晃著,“您看這小鼓,紅的木,綠的繩,好看不?”她聲音放得極柔,像是怕嚇著懷里的小寶貝。
張嫣看著女兒的模樣,心里軟得像化了的蜜糖。她伸手撥了撥女兒額前的胎發,輕聲道︰“我們囡囡就是文靜,不像哥哥,醒了就鬧,你看她,就安安靜靜地看,多乖。”
平兒把一小盆冰塊放在旁邊的小幾上,也湊過來看女娃,笑著說︰“可不是嘛,小公子方才還蹬被子呢,要不是我趕緊按住,怕是要著涼。小小姐就不一樣,裹著襁褓乖乖的,連翻身都輕輕的。”
她說著,又想起什麼,轉頭對張嫣說︰“夫人,方才廚房炖了銀耳羹,我讓小廚房溫著呢,您要不要喝點?這幾日您總想著哄小主子,自己都沒好好吃東西。”
張嫣搖搖頭,目光還落在兩個孩子身上︰“不忙,等他們睡了再說,對了,讓廂房的奶娘都準備好了,可不能餓著孩子,如果奶水要是不夠的話,就讓福伯多找幾個,可以多給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