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習英幾步跨過去,一把拿起那塊躺在枕頭下的肥皂。
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光仔細一瞧,邊角處被摩挲出的光滑弧度,分明就是自己昨天剛拆封的那塊!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垮了她的理智,她兩步走過去,抓起那塊肥皂︰“是的,是我的。”
接著她猛地轉過頭,目光如淬了冰的刀子直刺向何慧芳,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你個賤東西!沒想到竟是個偷雞摸狗的貨色,平日里裝得人模狗樣的,真是瞎了眼!”
一旁的小林也驚得瞪大了眼楮,下意識地朝何慧芳望去。
何慧芳整個人都僵住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在那個年代,“小偷”這兩個字如同烙印,一旦被貼上,這輩子都別想抬頭做人。
鄰里的指指點點、背後的竊竊私語,甚至連孩子們都會追在身後喊著侮辱性的綽號,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絕望,光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她張著嘴,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滾燙的棉絮,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任由恐懼像藤蔓般纏繞住心髒。
“就你這小偷的德性,還配去教書育人?”
黨泊靜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穿透力,
“簡直是誤人子弟!把學生都教壞了怎麼辦?走,咱們現在就去找大隊長說道說道,不能讓這種害群之馬毀了學校的名聲!”
這話像是點燃了引線。
在場的幾個人本就對小林和何慧芳能脫離農田、去學校當老師滿心嫉妒——憑什麼她們能坐在教室里,
而自己要在烈日下刨土、在寒風中拾柴?如今听黨泊靜這麼一說,頓時覺得逮住了機會,紛紛跟著起哄︰
“對!去找大隊長!這種害群之馬堅決不能留在教師隊伍里!”
“必須嚴懲,不然以後誰還敢把東西放在寢室?”
叫嚷著,幾個人便相互簇擁著沖出了窯洞大門。
直到窯洞的木門“ 當”一聲撞上門框,何慧芳才猛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林,真的不是我偷的!”她死死攥著衣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
“我家里是窮,可我爹媽從小就教我,窮要窮得有骨氣,我從沒踫過別人的東西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說著,激動得用拳頭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帶著無盡的委屈和絕望。
小林看著何慧芳哭得幾乎喘不過氣的模樣,心里也泛起一陣酸楚,可眼下人贓俱在,那塊肥皂就躺在高習英手里,她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該如何辯解。
三個人在昏暗的窯洞里相對無言,只有何慧芳壓抑的哭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撞得人心頭發悶。
而另一邊,黨泊靜已經領著眾人來到了張隊長家的院外。她率先走上前,“砰砰砰”地敲響了木門。
過了好一會兒,屋里才透出昏黃的油燈亮,伴隨著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張隊長揉著惺忪的睡眼,一看到院門外黑壓壓的一群人,頓時清醒了大半,不由得皺起眉頭︰
“出什麼事了?這大半夜的不睡覺,都聚到我這兒來干啥?”
黨泊靜悄悄推了推身邊的高喜英,眼神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高習英被推得一個趔趄,只好硬著頭皮往前湊了兩步,聲音帶著幾分底氣不足的尖細︰
“隊、隊長,何慧芳是小偷!她偷了我的肥皂!您可得給我做主啊,不然這寢室里天天丟東西,我們還怎麼住?”
張隊長的目光在人群臉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高喜英身上,語氣里帶著幾分疑惑︰
“偷你東西了?前陣子沒听說丟東西,怎麼今天她剛去學校上班第一天,就偷你東西了?”
他低聲嘀咕了一句,顯然對這時間點有些懷疑。
黨泊靜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搶過高習英的話頭,語氣篤定地說︰
“張隊長,這事兒千真萬確,證據確鑿!那肥皂我們都看見了,就在何慧芳的鋪位邊找到的,她自己也沒敢否認。”
張隊長沉默了片刻,先是安撫似的拍了拍高喜英的胳膊,隨即轉向黨泊靜,語氣放緩了些︰
“今天太晚了,我就先不去調查了。
你回去告訴何慧芳,明天不用去學校了,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了,再通知她下一步怎麼辦。”
“好 !”
黨泊靜立刻應道,聲音里壓抑不住一絲雀躍。
她心里暗自盤算︰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把何慧芳從教師隊伍里擠出去,自己說不定就能頂上這個空缺。
這麼一想,心里暗自高興了幾分,連忙說道︰
“隊長您放心,我一定把您的話原原本本地帶給何慧芳。”
說完,她便領著眾人轉身往知青宿舍走。
半路上,她忽然停下腳步,對高習英說道︰
“你先回去把隊長的話告訴何慧芳,我出去有點事,一會兒就回來。”
高習英雖然心里納悶,但看著黨泊靜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只好點點頭往宿舍走去。
黨泊靜則拐了個彎,朝著村子另一頭走去。
夜風吹過田埂,帶來陣陣泥土的腥氣,她的腳步卻愈發輕快。
不多時,一座熟悉的院落出現在眼前——那是趙小林家。
她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院門。
院子里靜悄悄的,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個蒼老的聲音應道︰
“誰啊?”緊接著,門栓“ 噠”一聲被拉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探出頭來,借著月光打量著她。
“阿姨您好,”
黨泊靜立刻露出一副乖巧的笑容,柔聲說道,
“我是咱們村的知青黨泊靜,想找趙小林商量點事,您能讓他出來一下嗎?”
老太太看著眼前這姑娘模樣周正,說話又客氣,心里頓時有了幾分好感,連忙側身讓開︰
“哦,是找小林啊,快進屋說吧,外頭涼。”
黨泊靜也不推辭,大大方方地跟著進了院。
屋里的油燈已經點亮,趙小林正披著衣服從里屋走出來,他爹也跟在身後,臉上帶著幾分疑惑。
當趙小林看清來人是黨泊靜時,整個人都愣住了,眼楮瞪得溜圓,結結巴巴地說︰
“小、小靜?這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