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楊昊天那踉蹌卻決絕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北凜城錯綜復雜的街巷陰影之中,高塔之上的西翎雪,面容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看不出喜怒。夜風吹拂著她冰藍色的宮裝裙擺,獵獵作響,更添幾分肅殺。
身旁如同鐵塔般矗立的夏侯靖微微躬身,玄甲摩擦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壓低聲音,帶著征詢的意味請示道“公主殿下,楊昊天此人…心性已失,仇恨盈胸,卻又動搖反復,如同一條喂不熟的瘋狗。留著他,恐生後患。是否要…”
他粗獷的臉上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狠厲,右手並指如刀,在自己脖頸前做了一個干淨利落的切割手勢。在他看來,這種無法完全掌控、且可能反噬的棋子,最好的處理方式便是徹底清除。
西翎雪冰藍色的眼眸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工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算計的弧度“不必多此一舉。由他去吧。”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一個修為終生難有寸進、身體殘缺、心性也扭曲了的廢物閹人罷了,殺了他,反而髒了我們的手,更可能留下不必要的痕跡。”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楊昊天消失的方向,仿佛在評估一件廢棄兵器的剩余價值“留著他,他那份對龍氏深入骨髓的仇恨和偏執,就像一顆埋在地里的毒種。眼下雖看似無用,但誰又能保證,日後不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生根發芽,生出些有趣的變故來呢?”
她輕輕揮了揮手,下達了指令,“傳令下去,讓北凜城各處守軍、巡衛以及我們的暗哨,對楊昊天‘選擇性失明’。只要他不主動攻擊城防或制造大規模騷亂,便暫且無視他的存在,任由他在這座冰冷的城池里游蕩。本宮倒想看看,這顆痛苦的毒種,最終會腐蝕掉誰。”
“是!末將明白!”夏侯靖低頭領命,不再有任何疑問。他深知這位公主殿下的心思縝密與手段狠辣,她的每一個決定背後,必然有著更深層的算計。
……
街道拐角處,光線晦暗不明,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楊昊天背靠著冰冷粗糙、布滿污漬的牆壁,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方才艦上那短短一刻鐘的經歷,比他過去數月所經歷的都要驚心動魄。伯言那真誠而痛苦的眼神、跪地的身影、沉甸甸的誓言,如同燒紅的烙鐵,一次次燙在他的心上,與他被西翎雪和佐道灌輸的仇恨激烈地交鋒著,幾乎要將他本就脆弱的神經撕裂。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得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聲音,如同從九幽之下傳來,突兀地在旁邊最深的陰影角落里響起
“這樣,就可以了嗎?”
這聲音仿佛帶著實質的寒意,讓楊昊天猛地一個激靈,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他霍然轉頭,心髒狂跳,只見千乘一刀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站在那里,他整個人幾乎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在陰影的遮蔽下閃爍著寒星般冰冷而銳利的光澤,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千乘一刀繼續冷冷地問道,語氣平直得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听不出絲毫疑問或嘲諷的情感色彩“你不是發誓要殺龍伯言嗎?為何最終收了手?為何…會選擇相信他那看似情真意切的懺悔?”他就像一台精密的機器,在執行任務的同時,對目標行為邏輯的矛盾之處產生了冰冷的“好奇”。
楊昊天定了定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面對這個實力深不可測、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且同樣宣稱要殺伯言的“臨時盟友”,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語氣復雜而低沉地回答道“或許…事實的真相,並不完全像西翎雪告訴我的那樣。”
他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與伯言姐弟初次相遇時的情景,那時伯言自身難保、雙目失明,卻仍為了救他們這些陌生人而挺身而出,對抗林昆惡霸,為了替那個混蛋村長換錢而參加仙緣大會,道“龍帝或許陰險狡詐,不可信任…但龍伯言…他…”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更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內心那個被仇恨充斥的聲音“現在冷靜下來回想,他若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虛偽惡徒,當時我捅他那一刀時,以他遠超于我的修為和戰斗本能,我根本不可能得手,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瞬間將我反殺…但他沒有。他硬扛了下來,甚至剛才…他對我下了跪,發了道心誓言…這不像偽裝…”
他像是在對千乘一刀解釋,又更像是在努力梳理自己混亂的思緒和情感。
千乘一刀沉默地听著,籠罩在陰影中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變化。片刻後,他緩緩將手抬起,精準地按在了腰間的閻魔刀柄之上。這個簡單的動作,卻瞬間讓他周身彌漫起一股凝練如實質的殺意。他的聲音依舊冰冷,毫無波瀾“你的選擇,是你的事。我的任務,依舊要繼續。龍伯言,必須死。”
他體內的六屬性混亂傷勢和《絕情斬魄訣》的反噬仍在隱隱作痛,如同跗骨之蛆,但這並未絲毫動搖他完成任務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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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昊天看著他按刀的動作,注意到了他那細微的、因內傷而近乎不可察的顫抖,忽然扯出一個淡淡的、帶著幾分悲涼和了然的苦笑“你也認識那家伙,對吧?從你看他的眼神…就能感覺到…你不是個天生的殘忍嗜殺之人。你的刀,和你的人一樣,冷得像冰,卻並非…毫無溫度。”
千乘一刀按刀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沉默如同磐石。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楊昊天仿佛看透了他的沉默,繼續道,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他深藏的困境“是為了那個藥嗎?我看你很在意你懷里的丹藥,那是你壓制傷勢的關鍵?你如此執著地要殺他,也是為了生存,對吧?”
他指的是能緩解千乘一刀那可怕反噬之苦的鎮魂丹。在昊天看來,千乘一刀與伯言為敵,或許也像自己一樣,有著難以言說、被迫為之的苦衷和生存壓力。
千乘一刀依舊保持著絕對的沉默,但那死寂般的沉默本身,在此刻仿佛就是一種無聲的回答。
楊昊天見狀,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語氣變得疏離而決絕“罷了。你我終究道不同,不相為謀。自此,便分道揚鑣吧。未來若還有機緣…再見。”
說完,他不再有絲毫留戀,拖著疲憊而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堅定地融入了北凜城那更深、更冷的街巷陰影之中,背影顯得格外蕭索,卻又帶著一種斬斷過去的決然。
千乘一刀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濃郁的陰影徹底吞噬了他的身形和表情。只有那只按在閻魔刀柄上的手,在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手指才極其緩慢地、一根一根地松了開來。
……
和風巨艦上,短暫的混亂終于暫時平息。甲板上,朱雲凡和鐘凌羽指揮著紫鳳旗女兵快速清理著狼藉,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夢璇在鎮心菩提咒的持續安撫和伯言、小喬寸步不離的守護下,情緒終于勉強穩定下來,陷入了極度疲憊和精神透支後的昏睡狀態,被眾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送回內艙休息。伯言緊隨其後,他的臉色比紙還白,方才情緒的劇烈波動和力量的強行壓制,顯然也讓他虛弱不堪。
甲板上,只留下幾處尚未干涸的、屬于許楊的斑駁血跡,以及那揮之不去的壓抑氣氛。
荀雨推著許楊的輪椅,正準備返回艙內為他手上那深可見骨的猙獰傷口進行進一步的處理和包扎。許楊因失血而面色蒼白,但眼楮,卻依舊閃爍著冷靜而銳利的光芒,如同永不熄滅的星辰。就在輪椅緩緩經過方才楊昊天與伯言對峙的那片區域時,許楊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無意間掃過地面某處陰影,忽然定格了。
“等等。”他出聲,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制止了荀雨。
“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嗎?”荀雨立刻停下腳步,低頭關切地問道,目光落在他包扎嚴實卻仍滲出血跡的雙手上。
許楊沒有看自己的手,而是用眼神示意她注意左前方地面“那里…靠近艙壁陰影的地方,似乎有個東西。”在他方才所站位置的不遠處,一個被揉得皺皺巴巴、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紙團,正半掩在灰塵中,若不仔細看,幾乎與垃圾無異。
荀雨依言,小心地松開輪椅推手確保其穩定,輕盈地蹲下身,用她的左手,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捏起了那個髒兮兮的紙團。紙團質地粗糙,像是從某種廉價的記賬本或草稿紙上隨意撕扯下來的。
“展開看看。小心些,或許有蹊蹺。”許楊吩咐道,他雙手動彈不得,只能依靠荀雨。
荀雨依言,動作極其輕柔地將那團紙小心展開,生怕用力過猛將其撕碎。紙張展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字符,但其排列方式卻極其古怪反常!文字東倒西歪,上下顛倒,完全不是正常的書寫順序和閱讀方向,中間更夾雜著大量根本無法識別、看似隨意勾勒的怪異符號、扭曲線條和墨點,整體看起來就像是頑童意識流般的胡亂涂鴉,又像是某種加密到了極致、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書或廢稿。
“這…是什麼?”荀雨蹙起秀眉,清冷的面容上浮現出濃濃的困惑,她反復看了幾遍,完全不得要領,“看起來就像是胡亂寫的廢紙,毫無意義。”她甚至懷疑這是不是某個水手或士兵丟棄的垃圾。
許楊卻艱難地微微前傾身體,目光如炬,迅速掃過紙上那些混亂不堪的字符和符號。他的眼神非但沒有困惑,反而漸漸變得無比凝重和專注,喃喃自語道“不…這不像無意遺落…這揉捏的力度、丟棄的位置…倒更像是…經過算計,故意留下的…”他強大的邏輯思維和觀察力瞬間開始運轉,回想起楊昊天離開前那復雜難辨的眼神、微微顫抖似乎想隱藏什麼的手指,以及他最後那句含糊的“對不起”…
“故意留下的?為什麼?這根本看不懂啊。”荀雨更加疑惑了,她完全無法從這團亂麻中看出任何信息。
許楊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反復地、近乎貪婪地審視著那張紙,眼中閃爍著智慧與興奮交織的光芒,仿佛一位頂尖的密碼學家遇到了最具挑戰性的謎題“昊天那孩子…本質從未真正墮落,只是被無盡的仇恨和外人灌輸的痛苦短暫蒙蔽了靈智。或許…這是他潛意識里,或者說在某個清醒的瞬間,掙扎著留下的…某種不能明言的信息?”一種強烈的、基于對人性深刻理解的直覺告訴他,這團“廢紙”絕非表面那麼簡單,它可能是一個鑰匙,一個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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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雨,立刻推我去地圖室!”許楊立刻做出決定,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暫時忽略了自己手上的劇痛,“我需要密碼解讀工具、北凜城及周邊的詳細地圖、還有佐道已知的一切符號記錄!快!這很可能是一種經過精心設計的加密方式,我必須馬上開始解密工作!每一秒都可能至關重要!”
荀雨看著許楊那瞬間進入忘我工作狀態的專注側臉,以及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霧、燃燒著智慧火焰的眼楮,忍不住輕聲嘀咕了一句,帶著一絲難得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調侃“你自己不也是個半大孩子…怎麼說話做事老是這麼老氣橫秋的,好像…好像活了很久很久、什麼都懂的老先生一樣…”她自然無從知曉,眼前這具看似年輕的軀殼里,承載的是一個歷經近兩百年風雨洗禮、智慧如海般深邃的靈魂——許家的初代宗主。
許楊聞言,只是微微怔了一下,目光閃過一絲無人能懂的、跨越了漫長歲月的淡淡笑意,並未做出任何解釋,只是再次催促道“快走吧,荀雨。我有一種預感,這紙團里的信息,或許能告訴我們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時間,可能非常關鍵。”
荀雨不再多言,推動輪椅,快速而平穩地向艦橋內的地圖室行去。甲板上,夜風卷過,吹動著那幾滴尚未干涸的血跡,而那團無聲的、看似混亂不堪的紙團,卻即將在許楊的手中,揭示出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北凜城的暗流從未真正平息,只是悄然轉入了另一個更加隱秘、更加驚心動魄的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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