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塵埃緩緩落定,那突如其來的殺戮與激戰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和濃重的血腥味。馮恩蹲下身,檢查了一下離他最近的一名煉氣期士兵的脈搏,又抬眼看了看正被同伴攙扶起來、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銳利的墨寒星。
“嘿,還行,都沒死。那家伙下手看著狠,其實留著分寸呢。”馮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臉上那慣常的玩世不恭收斂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得的凝重,“墨指揮使,你這批新兵蛋子底子不錯,結陣硬抗了一下沒散架,就是還得練。”
墨寒星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死死盯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聲音沙啞︰“多謝馮先生援手。那人…究竟什麼來路?馮先生似乎認得他的刀法?”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馮恩身上。朱雲凡搖著扇子,若有所思;許楊眼神銳利,仿佛在分析每一個細節;鐘凌羽驚魂未定,卻也帶著好奇;伯言則面色沉靜,眼神深處卻波濤暗涌。
馮恩撓了撓頭,嘖了一聲︰“媽的,這刀法…燒成灰我都認得。大概九年前,在大西國和鄭國邊境那會兒,兩邊摩擦不斷,老子當時接了個活兒,幫大西國一個邊境堡寨守了幾天。就踫上過一個用類似刀法的家伙,狠得要命,一人一刀差點把寨門給劈開了。”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細節,眉頭皺起︰“不過…感覺又有點不對。當年那家伙的刀,更狂更野,像是不要命的瘋狗。剛才這個…冷,太冷了,像塊冰。出刀的目的性極強,精準得嚇人。可能不是同一個人,但絕對是一個路子出來的,而且這家伙,比當年我遇到的那個…可能還更厲害點。”
許楊推動輪椅上前,接口道,他的聲音冷靜而客觀,如同在剖析一個機械︰“馮恩先生的感覺或許沒錯。但從結果反推,此人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徹底消滅那些被擒的匪徒,防止他們吐出任何信息。而且,他完全有能力在第一時間就擊殺阻擋他的寒星指揮使和這些士兵,但他選擇了震退而非擊殺。這足以說明,他並非嗜殺成性的殘暴之徒,其行動帶有強烈的任務指向性,且似乎…不願濫殺無辜。”
伯言緩緩點頭,目光掃過那片血腥的碎尸場,又看了看受傷的部下,沉聲道︰“無論如何,此人極度危險,且是沖著我們來的,或者說,是沖著滅口來的。寒星,加強府內和雲夢澤的巡防警戒等級。雲凡,麻煩你通過你的渠道,查查九年前大西國邊境,以及這種獨特刀法的線索。”
“放心吧表弟,包在我身上。”朱雲凡扇子一合,點頭應下。
墨寒星也強忍著不適,拱手領命︰“末將即刻去辦!”
與此同時,深宮之內。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總管太監李忠賢那間奢華卻壓抑的住所內。
李忠賢正對著一盆名貴的蘭花修剪枝葉,頭也沒回,尖細的嗓音慢悠悠地響起︰“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
那個刀客單膝跪地,聲音低沉平穩,听不出絲毫情緒起伏,仿佛剛才那場殺戮與他無關︰“目標臨時變更路線,誤闖三皇子親衛營駐地,已被擒獲。屬下未能阻止其被押走,但已在他們被正式收押前,于林間路徑上將其全部清除…一刀揮出,灰飛煙滅,絕無後患。”
“哦?誤闖軍營?”李忠賢修剪花枝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和陰霾,但很快恢復如常,“罷了,計劃總趕不上變化。龍伯言那小子,運氣倒是一直不錯。”
他轉過身,看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臉上擠出一絲虛偽的笑意,“不過沒關系,你千乘一刀辦事,咱家是放心的。處理干淨了就好,這次多虧了你暗中跟著,不然讓那些蠢貨活著落到伯言手里,雖然他們拿不出什麼直接證據指認咱家,但總歸是些甩不掉的麻煩。”
他走到一旁的櫃子前,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遞了過去︰“喏,這是半個月的量。省著點用,這‘鎮魂丹’的材料可不好找。”他的語氣帶著一種施舍和掌控的快意。
千乘一刀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瓷瓶,如同接過救命稻草。他低下頭,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情緒︰“多謝公公。當年宗門覆滅,屬下身負《絕情斬魄訣》反噬,經脈寸斷,形同廢人,若非公公收留,賜下丹藥,屬下早已是一具枯骨。此恩,一刀沒齒難忘。”
李忠賢滿意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嗯,知恩圖報就好。咱家就喜歡你這樣的實在人。後續還有許多地方要倚重你呢。最近宮里風聲有點緊,你就不要進來了,回你的地方好生待著,養精蓄銳。若有需要,咱家會讓人在城外三里坡那座城隍廟門口,找個賣燒餅的傳信。”
他壓低聲音,說出暗號︰“暗號是‘牛肉燒餅,餅重一斤,十兩一個;你只要說來兩個,對方若問你吃得完嗎?你需要回答兩個人吃。’記住了?”
“屬下銘記于心。”一刀沉聲應道。
“去吧。”李忠賢揮了揮手。
一刀再次行禮,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然退下,融入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龍都外,西郊。一間遠離官道、破敗不堪的舊宅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荒草叢中。院牆傾頹,瓦片稀疏,夜風從中穿過,發出嗚嗚的聲響。
這里便是一刀的“家”。
他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入漆黑一片的屋內。只有冰冷的土炕、一張歪腿的木桌和一個破舊的蒲團,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清冷得不像有人居住。
然而,他剛反手關上門,身體猛地一顫!一直強行壓制的傷勢終于爆發出來!
“噗——”他再也忍不住,一口暗紅色的淤血噴濺在地上,觸目驚心。他踉蹌著撲到土炕邊,胸口處,原本被馮恩流星錘尖刺劃破的衣物下,一片深紫色的瘀傷正在快速擴散,甚至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在詭異扭動——那是《絕情斬魄訣》霸道刀氣反噬與外傷疊加的可怕癥狀!
他臉上那冰冷的偽裝瞬間破碎,只剩下極致的痛苦,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那個瓷瓶,倒出一枚散發著奇異腥香的黑色丹藥,毫不猶豫地吞服下去。
隨後,他強忍著劇痛,盤膝坐在冰冷的蒲團上,雙手結印,開始艱難地運轉功法。一股冰冷暴戾的刀意自他體內溢出,卻又被那丹藥化開的藥力強行束縛、安撫,一點點壓回經脈深處。這個過程顯然痛苦無比,他的身體不時劇烈顫抖,牙關緊咬,發出壓抑的呻吟。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他周身的異狀才緩緩平復,胸口那恐怖的瘀傷也如同潮水般褪去,皮膚恢復如常,只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感。他長長地、疲憊地呼出一口帶著寒氣的濁氣,仿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天色已晚,他感到一陣饑餓。起身走到屋外,從一個隱蔽的角落取出些銅錢,走到不遠處一個即將收攤的食肆,買了兩個最便宜的、已經有些發硬的素面餅。
回來路上,借著昏暗的月光,他看到路邊一只瘦骨嶙峋的小野貓,正怯生生地在一個垃圾堆旁嗅著什麼,卻一無所獲。
一刀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了那小貓片刻。他蹲下身,將自己剛買的一個面餅掰下一大半,輕輕放在地上,推了過去。
小貓嚇了一跳,警惕地後退幾步,睜著圓溜溜的眼楮看著他。
一刀沒有說話,只是將剩下的那小半塊餅子塞進自己嘴里,默默地咀嚼著,然後起身,不再看那小貓,徑直走回了自己的破屋,關上了門。
透過門板的縫隙,他看到那只小貓猶豫了很久,最終小心翼翼地靠近,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那塊面餅。
破舊的小屋內,一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听著門外細微的咀嚼聲,看著手中那半塊硬邦邦的餅子,眼神中的冰冷殺意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孤寂。他一口一口,安靜地吃完了自己的晚餐,仿佛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