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圖漢姆嘆息，似乎是在為死者感到哀慟。
“他們都已經死了，聖里亞娜主教，你為什麼還要去追究死者的過錯呢。在東方有個理念很有趣，‘死者為大’。死者是最尊貴最有話語權的人，你為什麼要用詆毀一個無法為自己反駁的人而為自己的無能開脫呢？”
“謬論。”桑尼忍不住反駁，“你根本不想解釋。”
斯圖漢姆微笑，很滿意桑尼的說辭。
“我為什麼會不解釋，難道不是因為我也對此不知情嗎。我的信徒想信仰誰就去信仰誰，他們是自由個體的人，我沒有資格干涉他們的思想，他們同時信仰兩個教會，就像一個人做事會想到兩種方法，這很正常，不是嗎。”
斯圖漢姆站在廢棄教堂內，屋頂缺失瓦片的光束照在他身上，鍍上偽善的金光。
聖里亞娜知道，繼續這麼干巴巴的問下去毫無意義，斯圖漢姆會用各種歪理反駁，讓他好好說話簡直是天方夜譚。
聖里亞娜仔細感受周圍，沒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這里只有斯圖漢姆。
得往他設置的陷阱往里跳才能問出事情真相。
聖里亞娜對桑尼和維小聲道︰“你們等在門外，桑尼，維，我進去和斯圖漢姆當面談談。”
維擔心︰“主教大人，要不……”
桑尼攔住維︰“維，教堂內的空間太狹小，我們進去也是拖主教大人的後腿。不如就等在外面等待，發現事情不對我們再沖進去也來得及。”
“是的，維。在這里等我。”
維猶豫。
點頭。
聖里亞娜轉身，單獨進了廢棄教堂。
斯圖漢姆臉上始終掛著笑。
噠。
噠。
空曠的腳步聲在廢棄教堂內回蕩，固定地板的釘子早就腐朽脫落，每一步都帶著嘶啞難听的“吱嘎吱嘎”聲。
最後，聖里亞娜站定在教堂正中間。
距斯圖漢姆僅有五米。
“斯圖漢姆，你把我叫到這里究竟是為了什麼。”聖里亞娜淡淡道。
“我想要向您確認一件事，聖里亞娜主教大人。”斯圖漢姆將背著的手垂下，威嚴感更甚，“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回答我。”
您……
聖里亞娜不說話。
“我就當你默認了。”
噠。
噠。
斯圖漢姆朝前走兩步，聖里亞娜心中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聖里亞娜一米的距離停下。
聖里亞娜確認他的黑色外袍下沒有任何異常，還有腳底的木板也沒有提前布置的陷阱裝置。
他到底想干什麼？
而後，斯圖漢姆用僅讓兩個人才能听到的聲音說了這麼一句話。
“能感知周圍人的情緒，並且願意將世人從負面情緒中脫身的家伙，在這個時代被人稱作‘神明’。而你，聖里亞娜，你也擁有這一特質。”
聖里亞娜冷眼不語。
斯圖漢姆穿過旁邊座椅的走道，來到窗戶下，抬頭望向室外蔚藍的天空。
“第七十位神明。所有神明還有你在內，大家都說這最後一位誕生的神明擁有最強大祝福與最強大詛咒。”
天空外面，一只海鳥疾馳而過。
它飛的很快，似乎不願在斯托克小鎮上方過多停留。
斯圖漢姆一直盯著那只海鳥。
從出現，到飛過，最後消失。
什麼都沒留下。
聖里亞娜蹙眉，轉向斯圖漢姆︰“你到底想說什麼，斯圖漢姆。我說過，不要打啞謎。”
“那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呢，聖里亞娜主教大人，明明這件事只有神明們才會知道的獨家信息。”
斯圖漢姆側頭，金色的眼楮睥睨著。
“你的淨化之力釋放出來是金色的，那是造物主的顏色，我的眼楮顏色也是金色，會不會代表我也是和造物主有關呢。”
噠。
噠。
斯圖漢姆從另一條走道轉到聖里亞娜身後。
此時距離聖里亞娜距離極近，彼此之間能听到呼吸聲。
“你就是第七十位神明吧，聖里亞娜•坎維茨•海拉爾，又或者說曾經被稱作‘西比安’的你。第七十位神明是造物主的寵兒，所以造物主對她不使用祝福的情況裝作不知情，因為她已經擁有足夠的能力能夠改變這個世界。”
桑尼和維只能听見里面有說話的鼓囊聲傳出，可太小了，根本听不清。
在他們這個角度，斯圖漢姆將聖里亞娜遮擋完全，現在兩人眼中只有他的淡藍色長發，披在黑袍上是如此突兀。
里面的對話聲戛然而止，斯圖漢姆還是一動不動。
維擔心聖里亞娜此時的處境，剛想上前一步，卻立馬想到聖里亞娜的囑托，退回。
“桑尼，主教大人不會有事吧。”維擔心。
“維。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主教大人，如果遇到麻煩她一定會告知我們。”桑尼相信聖里亞娜。
空氣中的塵絮在光束之中是如此明顯，它們匆匆走過，又匆匆埋沒到沒有光芒照耀的地方。
聖里亞娜沒有轉頭，她冷靜道︰“斯圖漢姆，我要強調一點，我並非第七十位神明。我希望你明白，你任何想要試探我的行為都沒有用。我沒有祝福，也沒有詛咒，我只是個普通人。”
在來到這里之前，聖里亞娜就注意到這件事情的不尋常。
斯圖漢姆特意利用教會信徒制造這起大型自殺案件，目的就是想要引起教會高層高度的重視。
如果死亡人數僅有幾人，日理萬機的聖里亞娜根本不會親自來到這里。
只有把事情鬧得足夠大，大到全世界都會因為這件事而震顫，教會高層不得不封鎖消息，身為主教的聖里亞娜才會來到這里。
而他這麼做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建立在“聖里亞娜就是第七十位神明”的猜測之上。
可惜，斯圖漢姆賭錯了。
如果聖里亞娜是神明，那麼她就不會撒謊，剛才說的那句話是真的。
如果聖里亞娜不是神明，那麼剛才就是撒謊，但神明是不會撒謊的。
所有推測推測證明聖里亞娜從來都不是傳說的那位第七十位神明。
斯圖漢姆靜默。
苦苦制造一起大事件想要引起聖里亞娜注意，現在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聖里亞娜能感受到斯圖漢姆的情緒中多了一份“懊悔”。
但她並非第七十位神明，所以沒有義務化解他的負面情緒。
斯圖漢姆原路返回，重新走到剛才他觀察世界樹圖像的位置。
側頭，看向世界樹。
那份“懊悔”變成了“釋然”。
斯圖漢姆已經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了。
“聖里亞娜主教大人，原本我想如果你當真是第七十位神明，我會給你一個機會，將你拉到我們陣營，我們一起合作，而我給你的條件則是在‘聖戰’中我能保住你想保住所保之人的性命。”
聖戰……
這是米迦勒教會內部的一個自創詞語。
他們的教徒反復提及，可是就連米迦勒教會高層信徒也不知道“聖戰”究竟指的是什麼，它會以什麼方式開始、會發生什麼、先兆是什麼……這些都是未知數。
聖里亞娜和桑尼查過很多神聖祭壇教會內部封禁的資料，也沒有更多記錄，現在只有米迦勒教會才有關于此類記錄︰
聖戰降臨時，第三方力量將強制介入然後改變整個世界。
斯圖漢姆提到了“聖戰”，聖里亞娜呼吸加重。
“可惜，聖里亞娜主教，你並非那位厲害的神明，你的力量無法為我所用。哪怕你現在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淨化之力，可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斯圖漢姆轉身。
眼里不再擁有笑意，而是冷漠，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毫無價值的死物。
“聖里亞娜主教，我承認，你是一個善良、偉大的人類。但我無法容忍像你這樣的人繼續留存在這個世界上，就和所有神明一樣，你們會用你們那可笑的憐憫心為了整個世界而到處奔走，那並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你也好，神明也好，你們的存在都會成為我的阻礙。”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斯圖漢姆想要殺掉聖里亞娜。
反應迅速的聖里亞娜當即開始吟唱咒語，但嘴巴張開，卻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空張嘴，什麼都說不出。
這一定是受到了斯圖漢姆的影響，他不知道使用了什麼手段迫使聖里亞娜無法使用淨化之力。
沒有辦法對付斯圖漢姆，聖里亞娜沒有料想到這個情況，沒有魔法陣。
該怎麼辦。
現在轉身逃出去一定是死路一條，聖里亞娜冷靜分析，不如趁斯圖漢姆自大的沒有對自己下手前好好想想是否有其他辦法。
見聖里亞娜沒有如願施展魔法，斯圖漢姆輕笑點頭。
噠。
噠。
斯圖漢姆再次走到聖里亞娜面前，這次與她的距離僅有一個手掌寬。
他抬頭，睥睨著個頭比他稍矮的聖里亞娜。
如此近距離，聖里亞娜能清晰看見身為西方人的斯圖漢姆，臉上竟然詭異的沒有一點絨毛，整張臉就像東方人那樣整潔光滑的不像話。
西方人中沒有臉上沒有絨毛的人種。
偽人感。
“聖里亞娜主教，不要試圖反抗，你在我面前所有的手段都是只是個學步的孩童。”
斯圖漢姆的聲音還是那樣具有誘惑力，但現在，他的聲音沒有那種親近柔和，而是冷漠肅殺。
“不過，我很仁慈，聖里亞娜主教，就像外界說的那樣，我就像真正的神明具有悲憫心。我會讓你死的明白。我們已經對抗三年之久，雖然直接交手的機會很少，但你也給我下了不少絆子，讓我的教會擴張計劃進展緩慢。你是一個偉大的對手，年僅二十多歲就已經能與我抗衡，我其實是非常敬佩你的，如果你與我的立場並非絕對對立，那麼我一定會將你招募至我的麾下。”
斯圖漢姆一甩衣袖。
“但這一切也是美好的幻想。現在，我要給你說明一些真相，讓你在亡靈之國面對枉死的信徒也擁有解釋的余地。”
斯圖漢姆毫不嫌髒，直接坐在旁邊腐朽的長椅上。
聖里亞娜猜對了。
斯圖漢姆和絕大多數策劃專業犯罪的人一樣，擁有病態的自戀傾向和追求不必要的儀式化，現在不會立刻殺了她。
可以趁現在好好想想該用什麼辦法。
斯圖漢姆點頭︰“是，我建立米迦勒教會的目的不像外界傳的那麼單純。”
他終于承認。
“此前我有接觸過你們人類哲學家的一個哲學學說，哲學家說人類之所以是星球的第一原住民，就是因為人類是這個星球最有智慧最會講故事的生物，只有他們才能記錄整個星球的歷史……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聖里亞娜，說這話的人究竟有多麼自大、狂妄，竟然憑一己之見認為一個僅生活了幾千萬年的種族能代表存在幾十億年星球上的意志，甚至對她隨意進行支配？”
斯圖漢姆輕輕靠在椅背上。
他抬眼。
金色的眼楮看向那殘缺的世界樹。
世界樹深深扎根在土壤之中，她向上蓬勃生長，樹頂上是象征造物主的光芒，光芒普照大地，給予世間萬物所有恩惠︰飛鳥、走獸、蟲蟻、魚貝。
但恩惠都給予了陸地，並非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