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天宇和二十四全方位戒備下,眾人隨著安德烈走到黑紹身邊。
黑紹的衣服上也被打濕,但遠沒有戈拉克那麼夸張,一看就是那種“在暴雨完全落下來前就已經回來”的濕度。
他身邊的大首就不一樣了,大首單薄的衣物和戈拉克一樣徹底被徹底澆透,唯有胸前那一片是干燥的。
大首低頭征求黑紹同意︰“黑紹,我能把衣服脫下來嗎。黏在鱗片上很不舒服。”
黑紹面無表情地點頭。
大首遂將單薄的衣服脫下。
斯托姆瑞奇的低溫對大首這個西方龍獸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李時雨心中明了。
也是。
去年十二月還在魔王堡與他們進行纏斗時,面對同樣深處寒冬的魔王堡,大首在天寒地凍的天氣中只穿一條褲子。
雖說獸人的體溫比其他人種都高一些,麋鹿遠沒有大首這麼夸張,來到斯托姆瑞奇這種寒帶地區同為獸人的麋鹿都要穿好好衣服保暖。
李時雨猜測可能是獸人原型不一樣。
麋鹿的原型是 ,能忍受正常的寒冷,卻受不了極寒地帶的氣溫。大首的原型是西方龍,西方龍能在高空上長時間飛行,它們的身體素質一定遠超其他動物。
安德烈詢問道︰“黑紹,你和大首追著戈拉克去了哪里。”
黑紹抬眼,他環視圍在安德烈身邊的眾人,冷冷開口︰“安德烈,你確定要說嗎。他們都還在。”
他的眼中沒有戒備,可他的話中充滿了謹慎。
在場的只有安德烈和大頭菜才與他同屬一個陣營,他當然可以和隊友分享情報,但如果敵人也能听到的話,黑紹自然要掂量掂量。
安德烈聳肩︰“說吧。或許他們比我們知道的更多。”
安德烈都這麼說了,之後要是任務失敗,黑紹還可以把敗因歸結于安德烈的判斷。
黑紹再次抬頭,望向戈拉克︰“戈拉克上午出門,我和大首一直跟著他。他走得很慢,呈直線軌跡行走,嘴里一直念著‘伊莉娜’。直到他以這種緩慢的速度進入暴雨之中,淋著雨繼續向前走,我就發現戈拉克的不對勁。我和大首都想叫醒他,戈拉克沒有反應,他完全沒听進去。我讓大首揮拳打向戈拉克,戈拉克的身體往前一趴……”
“醒了?”汪達接話猜測。
“暈了。”黑紹說。
暈了?
大首的力氣竟然能打暈身體素質過硬的巨人?
“我和大首嘗試,發現我們兩人並不能將戈拉克拖回來,他的體型太大。我和大首就待在原地等戈拉克醒來,在他衣服一角躲雨。後來等他醒來了,我們就沿著走過的腳印帶著他回來。”
如果黑紹沒有說謊,那麼他的話中就有很多信息。
“戈拉克走得慢,呈直線軌跡行走”、“嘴里一直念著‘伊莉娜’”、甚至李時雨還覺得那個“大首揮拳打向戈拉克導致戈拉克昏迷”可能都不是大首造成的……
根據這些看似並不正常的線索,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輕易聯想到汪達上午說的那句︰
“戈拉克是不是被伊莉娜的幻影哄騙走了”。
好像目前這個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正確答案。
這畢竟是猜測,真相只有詢問當事人才有結果。
李時雨指著戈拉克問黑紹︰“戈拉克躺在床上,是在昏迷嗎。”
“不。”黑紹搖頭,“在躺下前他說他胃痛,說躺著緩解一下。”
躺著能緩解胃痛嗎?
當然不能。
李時雨搖頭。
“我去給他看看吧。”
李時雨打算憑借自己的東方藥理知識給戈拉克進行身體檢查,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的胃痛,或許自己使用內力能幫他緩解一點。
“不用了。”
戈拉克的聲音從床上幽幽傳來。
他的聲音中有毫不掩飾的疲憊。
汪達不理解,于是問道︰“為什麼,戈拉克?你讓時雨給你看看吧,他的東方醫術真的很好。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就讓伽普瑞卡過來,他是治療師,可以治療你的胃痛。”
“哪怕是治療師的治療終歸也是一時的,無法根絕。”
戈拉克雙臂使力,艱難地緩緩坐起。
他的腦袋上搭著一條毛巾,是他給自己擦頭發用的,頭發和胡子同樣吸滿雨水,濕潤的毛發緊貼在皮膚上,顯得他更為落魄。
咕嚕嚕——
極大的聲音從戈拉克身上傳來,宛如怪物的咆哮。
李時雨皺眉。
他似乎猜到戈拉克胃痛的原因了。
戈拉克繼續說道︰“這些年我經常忘記吃飯,飲食極為不規律,時間一長就餓出胃病。現在只要我不按時吃飯,不在我的胃里墊點什麼東西,我的胃就會絞痛。”
和李時雨猜的一樣。
身為第三十九位神明“巨人”,戈拉克是一定不會被餓死的,可他會反復經歷胃部那翻江倒海式的劇烈疼痛。
一遍又一遍。
唯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戈拉克才能感知到自己並非一具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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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阿娜關心戈拉克的身體情況︰“戈拉克,你要不要吃點什麼墊墊肚子。听上去你的情況不太妙。”
“是的,我知道。謝謝關心。”
戈拉克有听到季阿娜的話,身體上卻沒有任何反應。
冷汗不停從戈拉克額頭處析出,可他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他的胃還在經歷著疼痛。
向來好好吃飯的汪達並不理解戈拉克的做法︰“戈拉克你為什麼不吃飯,明明吃了飯就不會感受到胃痛了。”
“我要用猛烈的痛苦麻痹我自己的神經。”戈拉克誠懇回答,“為了幫助我從另一種痛苦中脫離出來。”
“更大的痛苦?”
汪達不太明白。
戈拉克像是沒听到汪達的這句話一般,眼神空無地掃視著地面。
除了仍在呼吸,幾乎與尸體無異。
李時雨明白戈拉克的意思,他撇嘴,站在汪達身邊小聲道︰“汪達,不要問了吧。戈拉克現在一定很難受。”
汪達很听李時雨的話,他點點頭︰“嗯,好的。”
明明戈拉克之前的問題都是有問必答,神明會為世人答疑解惑。
等等。
汪達記起來。
赫爾哈斯有說過,盡管神明不會撒謊,但他們可以選擇隱瞞,在心中回答問題的答案,明面上不會說出口。
大概是戈拉克並不想正面回答汪達的問題吧。
這種情況下的戈拉克听不進去任何人的關心和詢問,一定是遭遇了什麼事才讓他變成這樣的情緒極端。
于是安德烈問戈拉克︰“你還記得今天發生了什麼嗎。”
“記得。”
戈拉克的聲音變得極小,和平日里他中氣十足的巨人聲色完全不一樣︰“早上起床後,我有在帳篷外看見伊莉娜。”
說到看見他人,汪達想起今早他和李時雨也在霧中看見了幻影。
盡管很殘忍,季阿娜還是決定對戈拉克說出殘酷的實情︰“戈拉克,你知道你所看見的伊莉娜並非真實,是幻影。是遺跡給你的造成的夢魘,它想要驅趕你這個外來者。”
“我知道。”
戈拉克漠然回答。
接著,他從床上滑坐在地,眾人因為他的舉動下意識後退幾步與戈拉克拉開一定的距離。
是脫力了嗎?
戈拉克雙手撐著地面,他心有不甘︰“我當然知道那是假的伊莉娜,我很明白,我看到的就是假的。但她跟我說話了。”
“伊莉娜,伊莉娜她跟我說話了啊……”
戈拉克手背青筋暴起,十根指頭狠狠摳進結實的泥土地面。
指甲縫里充滿泥沙。
李時雨抿嘴皺眉,似乎深有同感。
“伊莉娜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臉,說我長胡子了,頭發也不好好打理像鳥窩一樣,她還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編織毛毯的新創意,甚至她還問我作為神明每天承受世人的祈願累不累……我知道她是假的,她不是真的。她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戈拉克抓起被他摳出的泥沙,緊握在雙手。
胡子因為嘴唇的顫動而不停聳動著。
他緊閉雙眼。
“但我有什麼辦法,我已經二十年沒見過伊莉娜了。”
“哪怕她是假的,哪怕她會誘騙我墮入深淵,哪怕她說讓我去死,我都心甘情願。我只想見她,我的記憶對她的模樣開始出現偏差,我不知道她會在高興的時候傷心的時候會做出何種表情……我想將她的模樣刻在腦子里,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也能清楚地回憶起她的模樣……”
松開雙手,泥沙從他手中散落。
戈拉克無力地靠在床邊,雙手向上敞開著,掌心一片泥濘。
仿佛剛才的發言已經耗費了他僅剩的氣力。
“所以,當伊莉娜最後提出要帶我去見我們的兒子法特時,我當然同意。”
“我就跟著伊莉娜一路向前走著。路上,我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我的眼中只能看見她都在跟我聊天,伊莉娜說著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她清楚地記得我的一切︰我的窘迫、我的自卑、我的懦弱……”
戈拉克拿著頭上的毛巾擦擦自己的臉。
不是擦汗,而是拭淚。
“直到我感受到後背傳來陣痛,我看著伊莉娜從我的眼前逐漸模糊,我的身體不受控制朝地面倒去。我知道,夢總歸是要醒來的。後背的疼痛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就像有人在我背上拍死一只蚊子的力度一樣,但我的精神不受我控制的一點點消散,直至徹底昏迷。”
所以戈拉克昏迷,真的不是大首出手太狠,而是他精神渙散,李時雨猜測是沒有吃飯引起全身無力導致的。
不過,眾人的猜想是對的︰真的是伊莉娜的幻影蠱惑走了戈拉克。
戈拉克明知那是幻影,是不真實的家伙,也選擇跟上。
汪達听完戈拉克帶有強烈主觀渲染的自述,他發自內心地為戈拉克的經歷感到難受。
戈拉克的狀態看上去非常不好,是那種歷經絕望之人才會有的狀態,仿佛下一秒他們這些人一開口,戈拉克就會毫不猶豫地使用自己的死亡方式選擇自我了結。
不止汪達,所有人都這樣。
大家都愣在原地。
怎麼做呢。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一個清醒且甘願墮入地獄的神明重返人世間呢?
汪達的腦子里不停地轉動著。
安德烈不是神明,他不會去主動去幫助另一個人擺脫負面情緒,除非這個人主動與他開始探討或者他有興趣去了解。
他想。或許戈拉克有一天自己會想通的吧,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汪達探頭環視周圍,似乎大家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其實他們可以不用管這件事,因為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斬殺神明,現在的戈拉克狀態極差,他們只要再在言語上逼迫戈拉克一把,那麼他們的任務很有可能就會在現在完成。
每個人都明白這件事,包括汪達也隱約意識到。
可是這樣做有違背自己的本心。
包括行事最為狠厲的楊天宇都在心中與自己博弈。
如果真的這麼做了,無異于落井下石,和自己最恨的那些人做的是同樣的事……
楊天宇深知自己不能成為那種人。
那怎麼辦呢?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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