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弗諾德!”
有人隔著人群大聲呼喚布里涅的姓氏。
不用想就知道,在場的所有人只有一個人會這麼叫他。
布里涅回頭。
他,特里文三世。
明明此前還不在這里,一段時間時間以後重新出現,身為神聖祭壇教會培養出的布里涅從成為勇者候選人開始就知道這個宴會廳的秘聞。
沒有立即揭穿特里文三世的不堪,表面給他留個面子,內心不齒他小人般的行徑。
布里涅垂下眼,手撫上劍柄︰“特里文三世,你想說什麼?”
在侍衛的保護下,特里文三世高傲地摸著胡子朝布里涅走來。
听到動靜的民眾發現海拉爾王國君主與神聖祭壇教會勇者竟然在這里,扯著身邊人的衣袖輕聲細語︰“你瞧,國王和勇者。”
“國王與勇者?早就听說他們倆從來就不對付,這下我們有好戲看了。”
但凡這場趣事的主人公不是自己或周圍的熟悉的人,所有人對一切能讓他們暫時忘記痛苦的事情還是喜聞樂見的。
苦中作樂。
兩人的討論聲令周圍更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民眾朝這個方向看來。
相隔不遠的致命危機下,民眾們沒有如同往日國王巡街時一樣對上位者下跪行禮,他們審時度勢向後退,為國王和勇者空出即將表演一場戲劇的“舞台”。
待特里文三世站定在布里涅面前,布里涅沒有顧忌地回看他。
十秒對視。
特里文三世說道︰“雷弗諾德,身為勇者的你,為何沒有和聖里亞娜主教一樣去為了人民的自由而進行斗爭,反而在這里安心接受他們的庇護?”
布里涅漠然置之。
要是聖里亞娜在此,能感受到布里涅內心對特里文三世的深刻鄙夷。
周圍的所有人,包括桑尼都知道特里文三世在挖苦布里涅的不作為,嘲諷他有能力卻不去與亂軍們抗爭,特里文三世的一句話把布里涅架在下不了台的高處。
特里文三世想讓布里涅從高處重重跌下。
“然後呢。”布里涅的反應不痛不癢。
特里文三世轉身,背著布里涅,像是發現一個真理大聲對民眾們說道︰“在你二十年前斷絕海拉爾王國的聯系,背叛神聖祭壇教會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成為這個國家的叛徒。雷弗諾德,就算你成為神明能怎樣,就算你能為世人帶來長久的祝福又能怎樣,你是叛徒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永遠不會改變。
部分民眾被特里文三世說動,心里燃起質疑的怒火,不久前還在咒罵特里文三世的人們將輿論的矛頭轉向新的受害者布里涅。
布里涅感受四周人的負面情緒。
消化,同質化。
他一人獨自承受這些感情。
桑尼認為特里文三世在這種關鍵時刻提起這件事就是想要挑事,想要利用動亂的人心將身為神明的布里涅擊垮。
桑尼試圖想要重現之前聖里亞娜站在中立立場的場景一樣為布里涅出聲,卻被當事人感受到他劇烈的情緒後攔住。
布里涅輕輕搖頭,示意桑尼不要這麼做。
向來沉穩的桑尼不理解“勇者”的想法。
為什麼呢,神明。
為什麼你要對誹謗你的對象置之不理,放任他們對你進行污蔑。
你應反抗。
你應斗爭。
你應告訴周圍所有人在成為神明前也是尋常人類。
你應告訴他們你與他人一樣……
事實與桑尼想的相反,布里涅感受到桑尼對自己怒其不爭的情緒,沒有任何反應。
布里涅驕傲的眉毛委屈地耷拉下來,無聲對桑尼說“抱歉”。
“與魔族為伍,與魔王海因里希為伍,雷弗諾德,你對得起培養你的神聖祭壇教會,對得起供養你成長的所有海拉爾民眾,對得起你當時拔出勇者之劍時宣誓的騎士誓言嗎!不!你根本不記得!你只在乎你自己,雷弗諾德!”
特里文三世轉身,面向布里涅展開雙臂,慷慨激昂宣講︰“哪怕有更多人因你的無能被侵犯邊界的魔族殺死,無辜之人被你間接害死,你也根本不在乎!神明不都是將愛人視為己任,見不得人們受苦受難嗎!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對不起‘神明’一詞,你只是徹頭徹尾的偽神!虛假的神明!”
不得不說,特里文三世盡管行事上膽小懦弱,在即興演講方面卻出奇的是一把好手。
當初在一眾沒用的繼任者中脫穎而出,怕是多虧了他擁有一張好嘴。
布里涅感受到特里文三世得意洋洋的情緒。
隨之而來的,是人群的哄鬧。
“是啊,國王大人說的沒錯,勇者就是叛徒,他早就背叛了我們。”
“他投靠魔王,現在他是魔族的人!”
“這場襲擊一定是魔族那邊干的的!目的就是想要置我們于死地!”
“他多惡毒!我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小小的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驚起一片片駭人的漣漪。
戴安蒙特听到這句話,剛站起身想要罵人,就被布瑞德捂住嘴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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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布瑞德……”
布瑞德將兩人的頭埋得極低,不讓周圍人看出他們頭部的魔族特征,她嚴厲提醒︰“不要出風頭,戴安蒙特。”
“他們那樣說我們。”戴安蒙特腦袋發熱。
布瑞德鉗制住戴安蒙特不讓她大幅度掙扎︰“我知道,我也是魔族,我听到這些話也很難受。可是戴安蒙特你想想,現在這個情況絕不是我們說一兩句話打一兩場架就能解決的。搞清我們的處境。這里是海拉爾,仇視魔族的人遠比其他國家多得多。你忘了我們剛才怎麼努力才擠進宴會現場嗎?”
“唔……”
一瞬間,戴安蒙特失去所有力氣。
宴會開始前,他們小隊比汪達小隊和楊天宇小隊提前到達宴會外,因戴安蒙特和布瑞德是魔族的緣故侍從遲遲不肯放他們進去,哪怕擁有證明身份的請柬,狗眼看人低的侍從還是有各種借口拖延時間,故意讓小隊四人在外面受凍。
深冬的海拉爾王國,雪花一刻不停地從天上掉落,寒風裹挾著它們拍在眾人臉上。
待在外面太久是會得病的。
龐克在宴會廳大門處大吵大鬧也沒有松口放他們進入,直到和布瑞德同期的人類修士同僚做擔保,四人才得以放行。
偏見就是偏見。
世仇就是世仇。
時間是一位極好的釀酒師,長時間發酵令其內部早已轉換變質,是好是壞只有親自品嘗才會知曉。
如果這時候戴安蒙特站起來罵人,所有人的矛頭又會從勇者布里涅身上轉到自身,而她只是一個二十歲的普通人,自然而然會被輿論和數以千計的敵意打垮。
戴安蒙特像霜打的茄子蔫下去︰“你說得對,布瑞德。”
有時候說話還是要細想,決定能承受後果再決定說不說。
干兵千衛座全程見證剛才這里發生的小劇場,若有所思。
另一邊。
布里涅听著周圍人的話語,從開始對自己的質疑再到對自己的謾罵。
他無動于衷。
維和桑尼非常有既視感,剛才這些人不也是用相同的流程質疑聖里亞娜的嗎,如若沒有破局之人,那麼這莫須有的罪名就會強加在布里涅身上。
眼見周圍的局勢越來越不妙,謾罵聲快要掀翻整個宴會廳屋頂。
維說︰“很不妙。桑尼,我們要出手嗎?”
桑尼看著布里涅的背影,狠下心搖頭︰“不著急,維。先前我想出手時就遭到勇者大人的拒絕。”
他不願接受我們的幫助。
“狀況越來越糟。海拉爾國王就是故意這麼做的。”
“是的,他就是故意的。”越過布里涅的肩膀,桑尼的眼光看向他面前露出得逞笑容的特里文三世,“他是個無法審時度勢的廢物,不知事情的輕重緩急,現在鬧出事情只會越來越亂,這對整個局勢來說都非常不利。”
希望布里涅有自己的辦法解決當下的問題。桑尼如此期盼著。
布里涅沒有眨眼,即使如此,也沒有人發現他灰藍色眼楮中的光芒一點一點沉下。
“叛徒!”
“你沒有資格成為勇者!”
“去死!去見造物主!”
“主永遠也不會接納你!”
“偽神!呸!”
輿論的結果是一個不明真相但被煽動的小孩朝著布里涅腳下吐口水,他身邊的大人夸贊他的勇氣。
“勇者”失去了勇氣。
嘿,海因里希,你說的沒錯。
神性的共感令布里涅內心痛苦萬分,他努力壓抑心中被周圍人調動起來的負面情緒。
這很困難,還好與張安生不同,他不靠外界的干涉也能做到——多虧那點人性。
還好我們擁有長遠的記憶,殘存著可笑的人性,否則擁有百分百神性的神明們听見這些人想讓自己去死的話該怎麼想,也許他們真的會遵從周圍人的意志選擇死亡。
除了我們,所有神明都是這樣被逼迫的嗎?
真殘酷啊。
被所愛的人們逼著去死……
神明共感普通人的痛苦,普通人無法共感神明的掙扎。
特里文三世眼見布里涅沒有任何動作,听周圍人一邊倒地罵著布里涅,認為自己已經挽回此前在側室被布里涅丟掉的面子。這是屬于他的勝利。
唰——
布里涅抽出勇者之劍,動靜極大。
人們瞧見那把傳說之劍,知曉它威震四方,不約而同閉上嘴。
沒人會在這種時候觸怒布里涅。
“你想干嘛,布里涅!”
眼見布里涅拔出勇者之劍,貪生怕死的特里文三世退後兩步,與布里涅保持一個安全距離︰“你,你別亂來!這麼多海拉爾的子民看著!你做的事情他們會看的一清二楚!”
他在警告布里涅不要當眾做出殺業。
除了感受到來自特里文三世的害怕,腦子倒是清淨多了……
“我是神明。特里文三世。”
逆光,布里涅仰頭。
光從他身後打來,為他賦予卓爾不群的神性光輝。
也許是布里涅長得太過平易近人,或其原本的身份眾所周知,民眾們這才事後聰明——他本就是至高無上的神明。
此前的他們在怒罵神明。
“我的祝福是‘力量’。詛咒是‘執念’。第六十八位神明,被世間賦予‘勇者’的代號。”
抬腳,靠近特里文三世。
皮靴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尖銳但不刺耳的摩擦聲。
人們忘記呼吸。
兩米外,布里涅站在特里文三世面前。
“我本名為‘布里涅•雷弗諾德’。其含義為‘帶來光明的北方渡鴉’。”
布里涅高大的的影子完全籠罩住矮小的特里文三世。
鯨吞虎噬。
“你的言語于我而言無足輕重。如果妄圖用這種方式讓我騎虎難下,那你用錯方法了。”
一步。
“我腐爛的墓志銘鐫刻在海拉爾的歷史上;”
兩步。
“我不朽的史詩謄抄在殘暴的世界里;”
三步。
“我輝煌的艨艟泯滅在灰暗的人性中。”
四步。
“你告訴我,特里文。既然我所做的事情在你嘴里盡是錯謬,那我該如何盡到神明的分內之事,如何做到愛人的本性,如何經久不衰,亙古長明。”
五步。
反手,布里涅將勇者之劍架在特里文三世的脖頸上。
光滑的劍身反射出特里文三世驚懼的表情。
最後一句︰“問你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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