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以東,潼關外的官道上,枯草被北風卷得漫天打旋,落在地上又被吹得滾遠。
宗雲一身亮銀甲冑,陽光底下泛著冷光;
霍無疾穿玄色甲冑,腰束寬幅牛皮帶,手里攥著馬韁繩;
文璐則是一身緋紅束腰女子山文甲,紅袍下擺掖在靴筒里,利落得像柄出鞘的短刀。
三人領著五百燕山軍騎兵,在空地上扎下營寨——
帳篷搭得橫平豎直,馬隊拴在新打的木樁上,戰馬時不時刨著凍硬的土,噴出的白氣剛冒出來,就被北風刮得沒了影。
他們來這兒就一個目的等秦州軍來交涉。
這潼關,是燕山軍進秦州的頭一道坎,過不了,後面的路全白搭。
為表示誠意,燕山軍的大部隊沒跟來,由宗雲、霍無疾的副將帶著,駐在潼關以東八十里的豫州的靈寶縣外娘娘山下負責囤積運輸軍械糧草。
正忙得腳不沾地從濟南到三門峽過來的運輸船沒法繼續往前走了,滿載著軍械、糧草,到了這兒就得卸下來;
必須轉成陸運往臨時征用的靈寶縣的糧倉、武庫先存著。
不是不想走水路,是黃河到了三門峽就斷了念想——
河道窄得跟嗓子眼似的,水流急得能把石頭卷起來,水里還戳著“人門、神門、鬼門”三座礁石島;
笨重的平底運輸大船敢開進去,轉眼就得撞碎沉底,險得能要了命。
特別是冬天黃河水量下降,三門峽大船過不來,只能水路走陸運繞開這道鬼門關。
要再往秦州西安府運,倒能再過了三門峽走渭水,可過渭水必須過潼關。
所以宗雲他們必須先跟秦州軍談妥通行協議,不然大軍連潼關都過不了,根本進不了秦州。
秦州跟豫州完全不一樣豫州四通八達,燕山軍想進就進、想走就走;
大軍從東面入秦州,就潼關渭水一條道,晉州都不好走,越過太行山和呂梁山的後勤線,近代有卡車運輸都困難重重,壓根不現實。
燕山軍要想進秦州,就得跟馬家、文家坐下來談互助協議——這就是實力說了算
因為潼關和渭水讓馬家和文家有跟燕山軍談條件的資格;
豫州一馬平川沒有談判條件,從濟南府出發的燕山軍騎兵,帶著黃河上的運輸船隊,能輕松打穿豫州的開封府、洛陽府沿線;
到了秦州,燕山軍也得先談判再進場,這就是兩方實力不同,燕山軍給的待遇天差地別。
秦州雖然有割據的先天條件,但最大的軟肋就是缺糧。
這兒的土地開發得太早,肥力早耗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千年來各路豪強搶地盤時,把能種糧的地折騰得夠嗆,好多地現在種不了糧食,只能改成馬場養馬。
秦州的糧,十成里有六成得從別的州運過來。
哪怕馬家和文家佔著秦州,守著潼關這道天險,也沒本事割據自立——缺糧這事兒,就把他們的底氣掐住了。
前朝之所以把政治中心往東邊遷,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關中太過依賴黃河、渭河以及運河的漕運;
幾千里的運輸線,隨便哪個地方被斷了,秦州立馬就得斷糧,根本撐不起一個中央政權,只能往東面走。
在潼關外待了兩天,文璐早就耐不住性子了。
這天上午,她翻身上馬,動作干脆利落,身後跟著十來個穿同色特質甲冑的娘子軍——
都是她一手從秦州帶出來的嫁妝,一個個腰挎彎刀,手里攥著馬鞭,跟在文璐身後往潼關而去。
馬蹄踏在凍硬的地上,咚咚響得像敲鼓。
營里的宗雲和霍無疾看著,沒攔著。
宗雲是燕山西征軍主帥,心里門兒清
談判得有紅臉有黑臉,文璐這黑臉再合適不過——她是文家人,就算鬧得再凶,也是文家的家事,不會傷了燕山軍和秦州軍的根本。
霍無疾更不管文璐是他媳婦,她想干啥就干啥,只要別把自己搭進去就行。
到了潼關城下,文璐猛地勒住馬,戰馬人立而起,前蹄刨了兩下才落地。
她手里的馬鞭指著城樓上,聲音脆生生的,卻帶著股子沖勁,能穿透北風
“守潼關的是誰?知道我是誰嗎?給老娘滾出來!
讓我們等了兩天,真當我們好欺負?”
城樓上靜了好一會兒,才有個士卒哆哆嗦嗦地探出頭,聲音怯生生的
“文小姐,總督和總兵大人正從前方星夜往回趕,很快就到。
沒他們的軍令,我們不敢放行,您…… 您還是再等等吧。”
文璐听了更火,朝身後的侍女抬了抬下巴。
侍女趕緊遞過一把硬弓,箭囊里抽出支雕翎箭。
文璐接過來,左手持弓,右手拉弦,“ ”的一聲,弓弦震顫的聲響在城下發散。
箭矢帶著尖嘯,直往城樓上的“潼關”匾額射去 ——
“噗”的一聲,箭頭正中匾額中央,釘在木頭上還顫了好幾下。
城樓上的守軍頓時亂了套,有個新來的愣頭青,沒見過這陣仗,手忙腳亂地抄起弓,就要往城下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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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把弓舉起來,旁邊躲著不敢露頭的守將一腳就踹了過去,罵道
“你想死別拉上老子!那是文總兵的嫡女,你想干嘛呢?滾回去!誰帶的愣頭青啊!”
守將身邊的百戶趕緊跑過來,一邊給守將作揖,一邊罵那愣頭青
“對不住指揮,這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我這就把他帶下去關禁閉!”
守將沒再理他們,只對著手下喊“只要她們不攻進來,愛罵就罵、愛鬧就鬧,都給我縮在城後,等總督和總兵的人來定奪!”
城樓下,文璐勒著馬往來馳騁,馬鞭時不時往城牆上指,嘴里的罵聲沒停——
女人罵起人來,比男人還不留情面,髒字兒一套一套的,听得城上的守軍紅了脖子,一個個縮在城牆後,連頭都不敢露。
張克和孫長清讓霍無疾帶著文璐一起出征,壓根不是看重她的軍事本事;
就是沖她爹文平來的,拼好爹。
文璐是文家嫡女,就算當黑臉鬧得再凶,也只是秦州軍文家內部的事,不會鬧成燕山軍和秦州軍的正面沖突——這步棋,早就算好了。
文璐在城下鬧了半個時辰,身後的娘子軍跟著齊聲吶喊,聲浪裹著北風往城樓上撞,能蓋過風吹旗幟的獵獵聲。
可城樓上依舊沒動靜,只有那面秦州軍的大旗在風里飄著,等著馬鎮岳和文平這兩個真正能拍板秦州的大人物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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