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晨光穿過窗欞,于張克三河縣的府邸的地磚上投下了斑駁陸離的影子。
他正坐在桌案前批閱軍報,手指在山海關的布防圖上反復摩挲,桌面上堆積如小山般的,皆是從真定府運送而來的物資和軍械文書。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侯爺,高麗使臣求見!”三子進來稟報。
張克眉頭微微一皺。
高麗?自收復燕京以來,各方勢力派遣來的探子頗多,但派遣使節前來這還是頭一遭。
畢竟,他雖佔據了燕京,可名義上依舊是魏臣。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說道“帶進來。”
不多時,親兵三子引領著一位六旬老者進入了堂屋。
那人身著靛藍圓領官袍,頭戴烏紗帽,行走時袍角絲毫不亂。
洪翼漢進門之時,張克第一眼便留意到這位高麗重臣膝蓋處的補丁——那是上好的雲紋綢料,卻已磨得發白。
老人行完大禮後,從懷中取出一卷用藍綢包裹的文書,雙手恭敬地呈上,說著標準的大魏官話“下國小臣、高麗吏曹判書洪翼漢,代主上殿下拜見天朝定北侯。”
張克虛扶了他一把,說道“洪判書不必多禮。”
洪翼漢直起身子,花白的胡須微微顫動,說道“下臣奉主上殿下之命,特來向天朝表達忠心。”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鎏金銅匣,“這是國書,請侯爺過目。”
張克這才提出疑問“你送這些東西理應前往金陵,為何跑到我這燕京來了?”
洪翼漢面露尷尬之色,輕咳一聲道“實不相瞞,定北侯,下官此行已經去過金陵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凝重地看向張克,接著說道“代山戰死、濟爾哈瑯兵敗的消息傳至漢城後,主上殿下認為,這是高麗擺脫東狄壓迫重回天朝的機會。”
張克神色未變,只是手指輕輕敲擊著桌案,說道“繼續說。”
洪翼漢深吸一口氣,說道“燕京淪陷五年後,東狄在韓潤、韓義等國賊的引導下攻破漢城,王上被迫臣服于東狄,昭顯世子被扣留在盛京作為人質。
可東狄人貪得無厭,每年索要黃金千兩、白銀萬兩,還有水牛角兩千對、貂皮五千張、米糧萬包……
為了湊足進貢的數額,我們還不得不向海那邊的倭人購買一些貢品。”
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這還不算戰爭時期東狄抽調民夫和軍糧。
高麗本就土地貧瘠,如今更是民不聊生。
去年,東狄強行征調三萬青壯前往遼東耕作,不到一年,死者十之三四,高麗國內更是饑荒連年,餓殍遍野。”
說到此處,這位年邁的吏曹判書眼眶泛紅“主上殿下才三十歲,卻已兩鬢斑白。
下臣的曾孫……兩年前因光州大旱餓死,而我的幼子被東狄貝勒阿敏打成重傷,至今仍然癱瘓在床。”
張克的目光掃過洪翼漢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勒痕,顯然是長期佩戴鐐銬留下的。
這個高麗二品大員,在東狄人手下想必沒少吃苦頭。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勉強穩住情緒,說道“下臣代表主上殿下冒死前來,就是希望天朝能助高麗一臂之力,推翻東狄人的暴政。”
張克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洪翼漢那雙因長途跋涉而磨破的靴子上。
這位高麗重臣,竟是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借著商船走私,才輾轉抵達金陵,又一路北上尋到他這里。
在高麗王朝的官制中,吏曹判書是六部之首吏部的最高長官,相當于大魏的吏部尚書。
此職位位列高麗決策層核心,掌管全國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等事務。
與中原王朝不同,高麗的六部權力相對分散。
朝中最高行政機構是議政府,由領議政總領朝政,左右議政輔佐,其職權更接近于宰相之職。
此等制度設計致使高麗的六部尚書,不及大魏六部尚書那般權勢重大。
值得關注的是,高麗的這套官制與大魏的內閣制度存在顯著差異。
大魏的內閣初始僅是輔助皇帝處理文書的秘書機構,其後才逐步掌握實際權力。
而高麗的議政府自設立伊始便是最高行政機構,六部受其管束。
洪翼漢在高麗朝廷中地位尊崇,是李�的心腹重臣。
此次秘密出使大魏,正是由于他在高麗的身份足夠顯赫,才能夠彰顯高麗王的誠意。
倘若僅派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前來,恐怕天朝會對高麗歸附的誠意產生質疑,甚至懷疑其另有企圖。
洪翼漢輕輕嘆息一聲,接著說道“下官此次前來,實則冒著殺身之禍。”
“為避開東狄的耳目,只能扮作商賈,隨商船偷渡至金陵。”
一個月之前,洪翼漢所乘的商船在黎明前靠岸,船底擦過金陵碼頭的青石,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緊裹粗布衣裳,手指在袖中攥著那封用油紙包裹了三層的國書。
晨霧之中,幾個漕幫漢子接過他遞來的銀錢,將他從漕船中帶入了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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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臚寺去不得。”
高麗的接頭人往他懷里塞了一份地圖,“那里肯定有東狄探子,不能走官面的路子。”
三日後的雨夜,洪翼漢終于摸索到右相府的後門。
他用銅環叩了三長兩短,遞上了紋銀二百兩,門縫里露出半張臉“右相大人染了風寒,不見客。”
一盆洗菜水潑在他腳前,驚起幾只夜貓。
洪翼漢又跪在左相府的青石台階上,留下了汗漬。
第三日黃昏,管家終于引領他穿過七重門禁。
偏廳里,諸葛明正在批閱各地勤王軍的軍報,正慢慢將禁軍數量充實。
諸葛明放下筆,“貴國的忠心,本相會轉奏陛下。”
諸葛明將冊子合上,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只是如今朝廷……”
“貢品就無需進獻了。”
諸葛明開口,聲音干澀得如同秋日的枯葉,“貴使……還是盡早返程為宜。”
當夜,洪翼漢被“請”出相府時,懷里多了五兩碎銀,這既保全了禮數,又表明了態度沒法出兵。
更夫的梆子聲在巷子里回蕩,遠處秦淮河的畫舫依舊燈火通明。
洪翼漢摸了摸懷中的國書,油紙包已經被汗水浸透。
接下來的三天,洪翼漢依舊不死心地在金陵的茶樓酒肆間輾轉。
他用十兩銀子買通了兵部的一個書辦,這才得知英國公的四十萬大軍在淮河潰敗的全過程。
又在茶館听了評書才知道定北侯張克才是斬了代山的大英雄,殺的好,代山沒少欺負他們。
在城門口的告示牌前,他盯著那張被雨水打濕的邸報看了許久——“燕京光復”四個字模糊不清,但“定北侯”三個字卻格外清晰。
“听說了嗎?”
兩個醉漢勾肩搭背地從他身邊經過,“定北侯在燕京把東狄人的腦袋壘成了京觀……”
“該死的白蓮教和東狄人逃跑時還焚燒了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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