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追究看似告一段落,但朝堂之上的風雲變幻才剛剛拉開帷幕。
大魏北伐之役慘敗所引發的後續影響,遠非僅僅局限于軍事層面的失利,更是一場政治領域的重大危機。
東狄人雖暫時向北撤兵,然而其所遺留的,是一個千瘡百孔、滿目瘡痍的帝國,以及一群如餓狼般虎視眈眈、急切渴望分一杯羹的人——那些通過納捐獲得官身卻並無實際職務的富豪士紳子弟。
他們耗費銀兩,謀得官位,原本寄望于北伐勝利之後,朝廷能夠收復燕州、齊州,屆時新設立的官職、肥美的空缺,足以供他們瓜分。
但如今,燕州未能收復,齊州亦遭受重創,朝廷不僅沒有新增官位,反而因戰敗裁撤、貶謫了一大批官員。
在僧多粥少的局面下,該如何應對?
于是,他們便萌生了搶奪官位的念頭!
早朝的鐘聲尚未完全消散,都察院御史的奏本已然呈至御案。
“臣彈劾欽天監監正周雲逸玩忽職守!”
御史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上月彗星襲月、熒惑守心,此皆為兵戈大凶之兆。
然而周雲逸竟以‘尋常天象’蒙蔽聖上視听,致使北伐大軍大敗……”
“周卿家,你有何辯解之詞?”
階下的周雲逸緩緩摘下烏紗帽,露出斑白的鬢角。
戶部給事中王煥突然出列奏道“陛下!《春秋》記載‘隕石如雨’而後宋襄公戰敗,《漢書》記錄‘白虹貫日’則王莽篡漢。
天人感應乃聖人所傳之教義,此番大敗欽天監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此言一出,滿朝皆為之嘩然。
“臣年老眼花……”周雲逸磕頭道,“竟將‘客星’誤認作……誤認作飛螢。”
三品文官補子在晨光中泛著孔雀藍的色澤,卻愈發襯托出他面色的灰敗。
“……確實未能看出凶兆,臣甘願領罪。”
儒家倡導“天人感應”之說,國家遭遇大災大敗,老天爺不可能不有所警示。
既然天象出現異常,而欽天監未能提前解讀出來,那便是監正的失職。
倘若堅稱天象並無異常,那豈不是意味著——這場大敗乃是皇帝的責任?
擺在周雲逸面前的是死亡三選一的艱難抉擇是老天爺的過錯,是陛下德行有失,還是自己眼神不好學藝不精,這壓根沒得選;
周雲逸無路可退,只能叩首請求辭去官職。
曹禎冷冷地批復了一個“準”字。
周雲逸的烏紗帽落地,成為了這場擴大化政治清洗的第一個犧牲品。
工部侍郎木子章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成為第二個被針對的目標。
“工部虞衡清吏司以次充好供應軍械,致使大軍兵敗!懇請陛下徹查!”
木子章乃甦州人氏,按常理而言,江南士紳集團大多不應向自己人下手。
但如今局勢已然失控——這已不再是簡單的黨派之爭,而是一場赤裸裸的官位搶奪大戰。
工部虞衡清吏司從上至下被徹查得干干淨淨,從主事到小吏,不是被罷官就是被流放。
木子章被革除官職並查辦,流放至嶺南。
朝廷的其他官員尚未喘過氣來,便又陷入了更為瘋狂的爭斗之中——因為工部的空缺很快就被他人填補,而他們,依舊沒有獲得官位的機會。
之所以沒彈劾兵部武庫司,是因為已經被陛下親自大清洗了,都是新人。
(說明工部負責生產,兵部武庫司負責驗收、存儲和調配,兵部是不生產武器的。)
五更鼓響剛過,西直門外的校場上便已跪滿了身著緋袍的武將。
都察院的彈劾奏章如紛紛揚揚的雪花般堆滿御案,每一本奏章都散發著御史們連夜書寫所留下的墨香。
勛貴們原本以為,英國公被滿門抄斬已然是懲處的極限,他們被罰俸一年,勉強可算是躲過了一場劫難。
然而,他們判斷失誤了。
“臣等參劾五軍都督府僉事李崇義虛報兵額!”
兵科給事中展開一卷名冊,說道“禁軍左衛大營賬面記載有三千人,實際到場不足兩千一百人!”
跪在最前排的成安伯認得那冊子,那正是自己上月命師爺重新制作的“干淨賬”,心中不禁疑惑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
此時,成安伯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勛貴們頓時慌了神,紛紛上書辯解,但無人予以理會。
曹禎冷眼旁觀著他們,眼中沒有絲毫憐憫之情。
英國公的死,僅僅是個開端,如今,輪到他們這些勛貴了。
幸存的禁軍勛貴將領接連遭到彈劾,吃空餉、懈怠訓練等罪狀被一一揭露。往日威風八面的勛貴子弟,如今都成為了眾人攻擊的目標。
接下來,國子監也參與進來,局勢變得愈加混亂。
國子監司業郭有為領著太學生們聯名上書,直指朝政存在的兩大弊端
其一,捐納監生之害。
奏疏中稱“納粟監生,目不識丁,何以牧民?”
痛陳富商地主子弟“以財進身,不學無術”,不僅擠佔了寒門士子的仕進之路,更使朝堂“棄英才而取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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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還引經據典道“捐納一開,科舉壅滯,天下英才何以自效?”
其二,勛貴掌兵之弊。
奏疏指斥將門子弟“錦衣玉食,不習戎馬”,平日克扣軍餉、役使士卒,臨陣則一觸即潰,“勛貴跋扈,將星失位,致有敗績”。
這場風波愈演愈烈,連左相諸葛明也難以置身事外,只得自請罰俸三年。
唯獨右相司馬嵩早早就稱病在家,避過了這場不分敵我,不分地位的政治風暴。
這正是大敗之後,積壓已久的內部統治階級之間的矛盾集中爆發。
六部官員幾乎無一幸免,皆在這場大敗後的清算中受到或多或少的牽連處罰。
唯有兩人有金身,刑部侍郎剛峰,為人剛正不阿,自身清正廉潔,絕不接受自罰三杯這種無端指控,咬他的御史被翻查出受賄五百兩,直接被罷官。
還有大理寺卿狄懷英,因其地位特殊(古代檢察院),沒有官員敢去冒犯。
然而,年輕的曹禎此刻已無暇顧及這些朝堂紛爭,面前的奏折已然堆積如山。
最上面那本燙金封皮的折子微微翹起一角,露出“兩千六百萬兩”幾個刺目的朱批。
“陛下,此事不能再拖延了。”
工部尚書何善保的膝蓋在青玉地磚上壓出兩道汗漬,說道“徐州城牆塌了七處,淮安府水門的鐵閘都被東狄人熔了……淮河防線形同虛設。”
曹禎突然伸手按住輿圖一角。
從兗州府到淮安府,所有關隘的標記都被墨汁涂改過,那是三日前兵部職方司主事用筆蘸著眼淚改的,幾乎全部關隘都得重建。
“需銀兩千六百萬兩嗎?”
皇帝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目光緊緊地釘在工部尚書何善保與兵部侍郎曾仲涵聯名呈上的奏疏上,重建淮河防線補充損失軍械需白銀兩千六百萬兩,這相當于大魏兩年歲入的總和。
但這筆開支是不得不出,也拖不得的支出。
淮河以北的兗州府——淮安府一帶的城防盡毀,若不及時修復,金陵將失去最重要的江北屏障。
不僅東狄鐵騎可能再度南下,就連燕山張克的軍隊都能長驅直入,直抵淮河岸邊而毫無阻攔。
“暫累吾民幾年吧。”
天子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喉結滾動了一下,“擬旨,天下田賦加征五成‘保國稅’。”
殿角侍立的太監王振手一抖,朱砂濺在袖口。
上次加征三成時,楚州已經爆發了高擎天民亂……
而這次左相諸葛明也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這是飲鴆止渴,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淮河防線是金陵安危所在。
曹禎曾想重開捐納,卻被內閣斷然否決。
如今候補官員已人滿為患,官員之間斗爭激烈,捐納價格更是一落千丈,所得不過是杯水車薪。
多耳袞這一戰,不僅重創了大魏軍力,更在無意中徹底打破了大魏政治和經濟平衡;
就這樣一步步陷入惡性循環加征賦稅導致民怨沸騰,抽調地方軍致使邊防空虛,冗官冗員加劇黨爭傾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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