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張玉樓突的喊了一聲。
竹青不知所以,但還是立馬拽住了韁繩。
馬車又朝前了一小段,車廂前方的燈籠因為急停兒晃了晃,竹青的影子也如同鐘擺一樣晃動起來。
“怎麼了,主子?”
張玉樓猩紅的眼眸里劃過一抹陰郁,“在這里等一會兒……”
竹青︰?
等一會兒什麼?
難不成是趕了一天路,主子想下車方便?
竹青簡單的腦子里劃過各種想法。
過了一會兒。
“主子,你……不下車嗎?”
“不下。”
又過了一會兒。
“主子,那咱現在可以走了嗎?”
“再等等。”
張玉樓看著遠處搖晃的燈籠,如琢如磨的輪廓在橘色的火光下明明暗暗,一雙黑沉的眼眸像是月下的湖泊,有種陰暗的潮濕感。
主子這是哭了?
竹青揉了揉眼正要看個仔細,卻瞥見張玉樓一下子縮回車廂里去了。
“主子?”
竹青有些擔憂的喊了一聲。
張玉樓悶悶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別吵。”
“趕了一天路……我……我有些困,等我睡醒再說。”
竹青就搞不懂了。
馬車趕路的時候您也能睡啊,為啥非要停下來睡?
還有哇,前面路口拐彎進去就是江家村了,真的不打算進村先找太女殿下嗎?
但主子有令,竹青自然得听。
他像是大金毛一樣的蹲坐在車廂門口。
一邊把玩著劍柄,一邊看著馬車停下後,懸掛的燈籠外吸引來幾只飛蟲,撲簌撲簌的撞著燈罩。
夜晚太過安靜。
除了小飛蟲震動翅膀的聲音,還能听見一陣很低很低的嗚嗚聲。
像是晚風吹過,又好像是人在壓抑哭泣的聲音。
他看著遠處那猛搖急慌的燈籠︰……主子是看見那鬼火才繃不住的?
難不成那真是燈籠?!!!
他抬頭看了看自家車架上的燈籠。
又看向遠處的燈籠。
看自家燈籠。
看遠處燈籠。
再看自家燈籠,再看遠處燈籠。
隨後站起身,雙.腿岔開,像是抽羊癲瘋一樣的踩著車架晃動,視線僅僅盯著自家馬車上的燈籠,……晃了,晃了,真的晃了,就是沒對面晃凶。
這得多大力氣才能晃成遠處那樣?
一只勻稱修長的手掀開前端的車簾,里頭露出半張臉。
“你在作甚?”
竹青動作一僵,“呃,屬下沒……”
車簾放下,張玉樓懨懨的聲音響起。
“算了,隨你。”
竹青躡手躡腳的蹲下身,撿起自己的劍,正要蹲回原位,突的,身後簾子被再次掀開。
竹青一眼就看見自家主子眼睫濕潤,梨花帶雨的模樣。
“主、主子?”
“我睡不著,下去走走……”
張玉樓從車簾里鑽了出來,下了馬車。
竹青剛要跟上。
“你就在這里等我。我沒喊你,你別跟上來!”
張玉樓走兩步還回頭看一下,確認竹青沒有跟上來,身形才慢慢沒入黑暗。
竹青眼力再好,隔得遠了也看不清。
咕嘟了一句,老老實實坐回車架上。
張玉樓一顆心像是泡在了液體里,起起伏伏,起起伏伏。
甚至都走到路口,依稀可以看見遠處朦朧光暈下的車架了,就止住腳步了。
斷斷續續的聲音從風里傳了來。
是那種柔弱里頭帶著點小嬌嗔,還含糊說著什麼,張玉樓听不清,只覺得那聲音細媚細媚的,旁人光是听听怕是就血脈噴張了。
他就那樣木木的站在路口。
眼神沉沉的盯著那晃動的車架子瞧。
就在這時,一只白嫩縴細的胳膊抓住車窗,一個腦袋從里面鑽了出來。
只是才來得及喘了兩口氣,就被一只大手給托了回去,接著,他听到一聲驚呼。
張玉樓眼神一冷,猛地朝前走了兩步,但又突的克制住了。
接著。
車廂里傳出一陣熟悉的罵罵咧咧,和薛硯舟沙啞的輕哄。
許久許久。
張玉樓轉身離開了。
竹青看著回來的張玉樓。
“主子,心情好點了嗎?”
“嗯。”張玉樓扯了扯嘴角。
男人眉如墨染,身形袖長,笑如冷月映古松,但這一笑,莫名的讓竹青涼颼颼的。
主子好像受刺激了?
竹青奇奇怪怪的責任感猛地飆的老高︰主子最愛哭的,現在都不哭了,一定是傷心透了!
不行,這件事得和夫人說說。
“我們就等在這里吧,別和青玨他們說我們今晚就到了,一定要說我們是剛到。還有,明日起,我要和殿下一起,你抽空離開幫我找一個地方……”
張玉樓詳細的吩咐了一陣,鑽入車廂。
“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還有……把燈熄了。”
……
第二日。
林玉邇在江家吃早飯的時候,腦袋一垂一點的,險些栽在飯碗里。
張嬤嬤實在看不下去,讓嘟嘟撐著她的身子,自己端著碗一口一口的喂。
林玉邇閉著眼吧唧了三大碗,然後拽著張嬤嬤袖子扯了好幾下。
“給你,這就給你。”
將剝了糖紙的糖棍遞到林玉邇嘴巴跟前,她乖巧的含.住,舌頭卷了在一邊,徹底睡死過去。
張嬤嬤沉著臉,看向薛硯舟。
盡管一個字都沒說,也並未表態什麼,但薛硯舟就是覺得一陣心虛。
“以、以後……我會注意些的。”
薛硯舟也一直認為自己的定力不錯,自制力更是碾壓他人。
那個死了的葉姨娘幾次春光外泄,語言暗示,他毫無感覺。
沒想到一遇到林玉邇就有些不可控,只想狠狠地抓著她,听她氣呼呼的罵人,就像個一戳就破的紙老虎,卻非要表現自己是個宇宙英雄的感覺。
有趣,鮮活,讓人興奮。
女帝失蹤後的大邕是衰敗的、腐爛的,他從北荒回到盛京,每一天都被那些骯髒齷齪的手段給惡心的不行。
覺得這世界爛頭了,愛咋咋。
但後來某日,听暗衛匯報夫人的情況,他突然察覺到了不一樣。
再後來,林玉邇的幻听讓振威校尉被抓,她的玩鬧捏造的小泥人,能詛咒謝家大房二房倒霉,她隨手的涂鴉能保人平安……
薛硯舟最開始是新奇,後來是驚訝,再後來每日都想听夫人的動態,青玨都說他听夫人消息的時候眼楮亮晶晶的。
等到林玉邇到了自己府邸住。
肅穆威嚴的巡邏小隊都被帶歪了,整個將軍府的一草一木都好似鮮活起來。
她隨手做的事,將大邕格局都改變了!!!
薛硯舟震驚,錯愕,覺得林玉邇就像是個謎團,永遠有驚喜等著探究……總之,他淪陷了。
飯桌上。
江大牛打破尷尬︰“貴人這樣坐著睡不舒服,要放里間的床上去睡嘛?”
張嬤嬤想說,那床那麼硬,林玉邇這嬌氣包說不定覺得睡的不舒服,迷迷糊糊翻下床,鑽床底去了。
但話到嘴邊換了個方式。
“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我們該離開了。”
薛硯舟伸手,“我來抱夫人上馬車……”
張嬤嬤仿佛沒听見,眼神示意嘟嘟抱。
嘟嘟自然是巴不得,抱起自家殿下也很輕松,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一頓。
“對了,我家殿下說讓你們對你家老黃牛好一點。”
江瑞和江大牛面面相覷,……啥意思?
“總之,對老黃牛好點就是,若是能做得到,福報就在後頭。”
說完這一句,嘟嘟抱著林玉邇轉身就走。
薛硯舟和嬤嬤跟上。
過了好久,江瑞喃喃的開口︰“爹,你剛剛听見那丫鬟說啥了嗎?她稱呼那位女貴客……殿下?!她她她難不成是……”
江大牛也是後知後覺,猛地站起身,板凳都倒地了也不記得攙扶。
“是的,我也听見了。”
隨後父子倆追出院子。
發現那馬車已經駛離江家村了。
江大牛死死盯著村口的方向︰“姓林,有侍君,定是當今太女殿下無疑了!我們村,不,是我們家真是福德深厚,居然勞殿下親自來這里一趟……”
“去,把曉春喊來。”
江瑞應了一聲,把江曉春帶過來。
“跪下。”
說著江大牛率先跪下,接著是江瑞和江曉春。
三人對著村口的方向行了跪拜之禮。
“願殿下歲月長安,萬事從願!”
“願殿下歲月長安,萬事從願!”
等跪拜起來後。
祖孫三人開始討論起這兩日的事。
“爹,咱們昨天和今天吃的都很稀松平常,哎,早知道賒錢去買點好了的。”
“殿下應當是知道我們家情況,並且也沒有不滿……”
“我看那侍君身上帶著殺伐之氣,應當就是那位定遠將軍,薛硯舟了!”
“咱們還是听殿下的,曉春,去把黃牛繩子解了,以後好生養著,誰問都一樣,咱家的牛不借、不賣、不殺!”
“好!”
……
江家的這邊說著家常。
駕著馬車的青玨卻在出了江家村的之後沒多遠,就停下了。
原因無他,前面的路上有一輛馬車行駛過來。
青竹緩緩駕著馬車,好似很意外的看見青玨一般,對車廂里喊了聲︰“主子,對面那個好像是殿下出行專用的小棕馬,我們偶遇太女殿下了!”
青玨︰呵……
偶遇,你猜我信嗎?將軍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