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淑郡主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非但沒有取笑，反而覺得格外順眼。
她不停地為他布菜，一會兒是魚肉，一會兒是雞腿，將他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慢點吃，別噎著，沒人跟你搶。”她笑著說，自己卻沒動幾筷子，只是端著茶杯，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吃。
酒足飯飽，一桌子的菜被謝南書風卷殘雲般地掃蕩了大半。
他打了個飽嗝，才驚覺自己的失態，臉上頓時燒得厲害，尷尬地放下了筷子。
“吃飽了？”和淑郡主笑吟吟地問。
“飽……飽了。讓郡主見笑了。”謝南書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笑什麼，你能吃是好事，證明我這頓飯沒白請。”和淑郡主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被敲響了。
“進來。”和淑郡主道。
門被推開，侍女阿霞提著一個大大的包裹走了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兩個鼎豐樓的伙計，手里也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郡主，您吩咐的東西都買好了。”阿霞將包裹放在桌上。
謝南書一愣，只見那伙計提著的，正是他先前在菜市場買的米、豬下水和青菜。只是，原本破舊的布袋，已經換成了干淨的油紙包，而且分量看起來比之前多了不少。
“這……”謝南書不解地看向和淑郡主。
“你那點東西，不是打架的時候弄丟了嘛，”和淑郡主理所當然地說道，“我讓阿霞幫你找回來了。看你那點東西也不夠吃幾天的，就讓她順便又幫你添置了些米面糧油，還有一些肉食。省得你讀著書，還得為三餐發愁。”
說著，她又指了指阿霞放在桌上的那個大包裹“打開看看。”
阿霞上前，解開包裹。
里面是兩套嶄新的天青色儒衫，料子是上好的棉布，雖然不華貴，但比謝南書身上這件不知好了多少倍。
除了衣服，還有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寶，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樣樣都是精品。
最下面，還有一個沉甸甸的錢袋。
謝南書的心猛地一跳，他霍然起身，對著和淑郡主深深一揖“郡主，這萬萬使不得！今日您請我吃飯，又為我尋回失物，已是天大的恩情。這些貴重之物，草民萬萬不能再收！”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震驚，也是堅決。
無功不受祿，這是他為人處世的準則。
皇太女那二十兩銀子，是救濟之恩，他可以受。
但和淑郡主這份厚禮，卻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什麼使不得！”和淑郡主也站了起來，柳眉一豎，“謝南書，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是在施舍你，看不起你？”
“草民不敢！”謝南書連忙道。
“我看你就是這麼想的！”和淑郡主哼了一聲，語氣卻緩和了下來，“我告訴你，我給你這些，不是在施舍你。我這是……這是在投資！”
“投資？”謝南書愣住了。
“對，就是投資！”和淑郡主說得理直氣壯，“我和寶妞都覺得你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將來必定能金榜題名，成為國之棟梁。可你看看你現在，為了幾文錢的菜米，就要耗費心神。為了省點墨錢，恐怕連文章都不敢多寫幾篇吧？這樣下去，等你考上狀元，得等到猴年馬月去？”
“我……”謝南書一時語塞。
“所以呢，我今天給你這些，就是讓你免去後顧之憂，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備考中去。”
和淑郡主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著他，“你別把這當成恩惠，就當是你向我借的。等你將來做了大官，領了俸祿，再十倍、百倍地還給我就是了！”
“我希望我的投資，能盡快看到回報。你若是連這點東西都不敢收，畏首畏尾，那我可要懷疑自己的眼光了。到時候，不光我失望，恐怕連寶妞，都會覺得看錯了人。”
寶妞！
皇太女！
這三個字像一道驚雷，在謝南書的腦海中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和淑郡主。
郡主的眼神里沒有半分施舍的憐憫，只有真誠的期待和鼓勵。
是啊，皇太女之所以救濟自己，不就是希望自己能有所作為嗎？如今郡主也是同樣的意思。
自己若是因為這可笑的自尊心，辜負了她們的期望，那才是最大的忘恩負義！
大丈夫立于天地間，當有鯤鵬之志，又豈能因些許身外之物，便束手束腳！
想通了這一層，謝南書眼中的猶豫和掙扎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明亮。
他不再推辭，而是鄭重地後退一步，對著和淑郡主行了一個標準的、無可挑剔的士子之禮，長揖及地。
“郡主知遇之恩，謝南書沒齒難忘！今日之贈，南書暫且厚顏收下。他日若能得登廟堂，必不忘郡主今日之激勵，鞠躬盡瘁，以報聖上，以安萬民！屆時，再來償還郡主今日之‘投資’！”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和淑郡主滿意地笑了。她知道，眼前這個清瘦的書生，從這一刻起，已經徹底不一樣了。他的心中，已經燃起了一團熊熊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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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和淑郡主，謝南書在王府侍衛的護送下，回到了自己那個僻靜的小院。
侍衛將大包小包的東西幫他放進屋里，便悄然離去。
屋子里，還是那張簡陋的床，那張破舊的書桌。但此刻，看著屋角堆放著的米面、新衣和文房四寶，謝南書的心境卻已是天壤之別。
他打開那個沉甸甸的錢袋，里面是五十兩的銀票，還有一些碎銀子。
這筆錢，足以讓他安安穩穩地度過春闈前的所有時光，再無半分後顧之憂。
他小心翼翼地將新買的宣紙鋪在桌上，用新得的端硯研磨著新買的徽墨。
墨香清幽，沁人心脾。
他握住那支嶄新的湖筆，只覺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壯志在胸中激蕩。
他不再去想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也不再去鑽研那些佶屈聱牙的經義注疏。
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今日菜市場的種種景象小販們的吆喝，百姓們的計較，面對小偷時眾人的冷漠，以及……和淑郡主那身處險境卻依舊不退縮的勇敢。
這些鮮活的、充滿煙火氣的畫面，遠比書本上的聖賢道理，更能觸動他的內心。
何為民生？何為吏治？
不就是讓百姓能安居樂業，買賣公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嗎？
不就是讓今日這等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傷人的事情，不再發生嗎？
不就是讓遇到不平之事時，人人都有拔刀相助的勇氣和底氣嗎？
謝南書的思緒如潮水般涌動，手中的筆也隨之而動。
他沒有寫文章，而是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大字
“國之根本，在于民心。民心之安，在于吏治。”
他仿佛找到了自己讀書的真正意義，不再是為了個人的功名利祿，而是為了這天下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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