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歌劇院準時開門營業的時間。
弗雷德里克閉目敲擊著音叉，用有規律的旋律平復腦海中翻涌的雜音與亂七八糟的思考，迫使思緒回到正軌。
歌劇演員對著鏡子往臉上涂抹著濃厚的色彩，嘴里則在輕輕哼唱今天，也就是尼伯龍根的指環最後一場劇目的旁白——
“萊茵少女齊聚在他的葬禮上，將眾神的陰謀宣之于口。”
“那勇敢的女武神，那堅定愛著，支持親人的女武神，宣稱天宮的榮耀和諸神的權力都比不上他的一顆真心。”
桑格莉婭模仿著萊茵少女，歌唱——
“指環，指環，錯誤的權柄。”
“請用泉水，洗去血腥。”
“萊茵的黃金，當歸萊茵。”
“血脈的詛咒，由她滌清。”
自顧自哼唱完第四幕的開場葬禮，桑格莉婭滿意看著鏡中繁復艷麗的妝容，一個眼神都沒給弗雷德里克，溫聲道，
“克雷伯格先生，您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我本來想安排您天黑就走的，但暴雨延緩了發船時間，而現在您想登船，得由我親自護送了。”
“稍安勿躁，等我演完新劇本的最後一幕，答謝完四方來客，我們就啟程。”
弗雷德里克臉色很不好，眼下掛著兩圈青黑。
他閉上眼楮養神，道“桑格莉婭小姐，您準備讓我待在哪？還是在幕後休息室等您嗎？”
桑格莉婭微笑著扔過去一本厚厚的書，
“不可以哦，今天的客人都比較膽大，你獨自在休息室也不安全。”
“我們得到舞台上，在燈光聚集之處，在眾目睽睽之下，才能扼住悄悄摸摸伸過來的手。”
“對了，別忘了您帶來的那個貴族小姐。您去管弦樂團混一混，她去三位萊茵少女的伴舞團里混。”
弗雷德里克一怔，還未說話，桑格莉婭搶先道“放心，不需要她開口唱哪怕一個字。這出歌劇的難度非常高，可不能讓她砸了我的舞台。”
“原劇本上只有三位萊茵少女的歌詞，舞台設計上可以出于美觀增加一支伴舞隊，充當背景點綴空蕩的演出場景。”
“克雷伯格先生，您別告訴我她沒有任何的舞蹈基礎。”
這顯然不可能，貴族可是最熱衷參加舞會的，每一個社交季，淑女和紳士們得從晚上跳到白天。
一名貴族小姐不會音樂，簡直就像車夫不會駕車，農民不會種地一樣可笑。
弗雷德里克知道桑格莉婭的安排是最穩妥的，他拿起《尼伯龍根的指環》這本厚厚的劇作，起身告辭，準備跟斯特林小姐一起突擊一下，等會好硬著頭皮上台。
歌劇院門口川流不息，一輛輛或低調奢華或高調奢華的馬車駛來，穿著體面的人們結伴走進歌劇院。
位于一層的池座是中產階級的目標，有著體面職業的人可以買一張票，坐在舒適的絲絨座椅，與親朋好友欣賞正前方的舞台。
而二樓的包廂只給家族與極其富裕者，能在可容納4~8個人的私人空間里居高臨下欣賞藝術的人，要麼很有錢，要麼有點權。
法羅女士沒有苛待自己的愛好，而佔據高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俯瞰全局，早早在二樓包了一個位置。
池座數量多，售票方式是直接賣紙質票，不需要實名登記，誰拿出票誰就坐那個位置，完全沒辦法記錄每一位客人。
但包廂是實名的，不少包廂是一個家族直接的長期包攬，一訂就是訂一個季度。
法羅女士翻閱著包廂名單，听著手下人偷偷算著服務人員都給哪些包廂送了茶水甜點。
“斯特林家族的包廂有人進？”
法羅女士敲著名單，
“是那位斯特林少爺嗎？還是說他把位置外借給其他人了？”
“是那位少爺本人來了，他似乎是一個人來的。”
手下人小心答完話，偷覷著法羅女士的神色，小聲
“您突然來了，是不認同我們，覺得我們有太多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法羅女士搖頭，心神不寧“我只是，覺得太巧了。”
“瑪爾塔的線索，正好是在記者離開斯特林宅邸後忽然出現的。”
“今天我去瑪爾塔可能的藏身地附近轉了轉，很奇怪，我沒找到她，反而撿到了一種巨大的黏膩的鱗片。”
法羅女士擰著眉，
“這種讓我明顯感到不安的異常，使我不得不懷疑有人在故意引導我去找瑪爾塔。”
“加上你們來匯報說弗雷德里克今天再一次走進了歌劇院，我想我得重新審視他的真實目的了。還有，能他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他要爭取的，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法羅女士的思路很清晰，沒有完全按照愛麗絲預想的劇本走。
是，法羅女士非常迫切的想要找到瑪爾塔。
對她來說，瑪爾塔不僅僅是她的學生，還是她的接班人，她安穩退休的必需品。
法羅女士清楚地知道，在她這個職位是不存在完全，毫無副作用的全身而退。
但因為只有這一個選擇，即使不太相信，也必須去完成，硬著頭皮也要上。
有什麼比退休，比接班人更重要的事情，那大約就是，“明哲保身”。
手下退了出去，包廂里只剩法羅女士一個人。
在外人眼里優雅從容的她，此刻難得顯露出一些猶豫。
“我的第六感讓我打起了退堂鼓，瑪爾塔就像一塊裹著毒藥的蛋糕，我可能會栽在這上面。”
法羅女士有點焦躁，
“但我躲不過去的，我至少，至少要給大人一個明確交代。如果瑪爾塔的身邊布下了天羅地網，那現在最好的選擇是回頭去抓記者，想辦法從記者身上找突破口。”
“可……”
可法羅女士找不到愛麗絲了。
愛麗絲昨晚直接宿在了斯特林宅邸中，今天一天更是杳無音訊。
無論是光譜新聞社，還是租住的公寓，都沒讓法羅女士派去的人蹲到行蹤。
迫不得已，法羅女士嘗試從最後一條線，也是明面上與瑪爾塔和愛麗絲都無關的，弗雷德里克和歌劇院這里下手。
二樓包廂的賓客就位，一樓池座，收拾完畢的愛麗絲也與朋友一起到了歌劇院，就坐在法羅女士的包廂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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