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簡單的選擇題,愛麗絲當然是賣了山姆。
事實證明,她的選擇太正確了,法羅女士對一臉茫然的山姆很滿意,暫時沒有責問愛麗絲,給了她說話的機會。
很多事情三言兩語說不清,愛麗絲暗示她還有重大消息需要上報。
法羅女士做主,三人換了家私密性極好的咖啡店。
去往咖啡店的路上,山姆投來了幽怨的目光。
愛麗絲沒有半點心虛,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山姆別急。
剛從餐廳里出來,他們只點了幾杯咖啡,沒要其他吃食。
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的,落在咖啡上,隨著吹氣的動作碎碎連連。
在這種氛圍下,愛麗絲猜法羅女士的心情應該是很好的。
但法羅女士落座後半天沒有開口,似乎是出神了。
“法羅女士。”
不得已,愛麗絲打破了這種寂靜,
“這次深入歐利蒂絲莊園,我發現了一些令人驚訝的事情。”
法羅女士回神,抬眼,“什麼?”
“那就是莊園藥劑似乎不止一種。”
愛麗絲用一個底層探子懵懂的口吻說著早已知曉的事,
“這次,我制造了不少麻煩,費盡心血,僥幸把波本先生帶了出來,但他好像與外界失聯太久,對藥物實驗的數據有些陌生,可我們付出了極大的精力,這值得……”
法羅女士警告看了愛麗絲一眼,蘊含著些許的批評。
一個優秀的探子不能在上級面前持有獨立思考。
完成任務,交付任務是唯一要做的事,任務目標的價值不需要探子去評估。
愛麗絲連忙低頭,“抱歉,我失言了。”
在法羅女士眼里,記者在組織內的地位雖然沒有瑪爾塔那麼特殊,但也是一名听話努力的學生。
而此刻愛麗絲的失言,反映著這位學生的思想產生了某種波動。
“你見過瑪爾塔了?”
法羅女士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語氣更偏向肯定。
“……是的。”
愛麗絲頭更低了,
“法羅女士,上個月,在您離開倫敦,前往墨爾本敘職的時候,空軍交給了我一個前往湖景村,伺機混入莊園實驗的任務。”
“我差一點就死在了那里,靠著一點點運氣和臨時拉攏同盟才存活下來。”
“後來潛進莊園主屋,找到波本先生,策劃帶他逃出囚牢時,我在逃脫的路上遇到了空軍。”
“我震驚極了,我怎麼也想不通她會出現在那里,而且她給我的撤離之路添加了不少麻煩。”
愛麗絲先解釋了她怎麼通過瑪爾塔的安排前往的湖景村,緊接著補上自己的立場——
無論是在湖景村還是在莊園實驗,就算千辛萬苦,愛麗絲對組織只有忠誠,眼里只有任務。
愛麗絲沒有急著與瑪爾塔切割,而是“陳述事實”,讓法羅女士自動腦補出瑪爾塔趁她不在倫敦,故意支開愛麗絲的事。
就在法羅女士臉上浮現出痛恨與不解神情的剎那,愛麗絲峰回路轉,
“我被迫和空軍交了一輪手。”
“在那場新的,真假錯亂的游戲里,空軍因為心浮氣躁,踩中陷阱,遭到處刑。她已經…去世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愛麗絲盯著法羅女士的臉。
在听到瑪爾塔“去世”的消息,法羅女士優秀的表情管理停滯剎那,眼神首次出現了一種茫然。
茫然,還有,悲痛?
愛麗絲在腦海中快速分析了一下法羅女士的情緒,心中大定,繼續編,
“在她死後,我摸進她的房間翻找,發現空軍的目的不是置我于死地,沒有故意透露我的身份。她對組織沒有表現出什麼惡意。”
“她指派我前往湖景村,擅自離開倫敦,出現在莊園內,好像和莊園主進行的一項交易有關。”
“我發現她的筆記里提到,組織一直在尋找的波本藥劑師已經被關押太久,空軍認為解救他是一步廢棋,她想尋找更有價值的情報。”
“法羅女士,這段經歷給我帶來了極大的困惑。”
愛麗絲努力表演著一個被坑過去,一無所知的探子,
“我至今想不明白空軍當時讓我前往湖景村的用意,也不知道她怎麼也出現在了莊園,還在實驗里面成為了我的對手。”
“看到筆記的時候,我還以為背後有您的授意。”
“抱歉,我有太多疑問了,波本先生的實際價值只是其中之一。”
愛麗絲嘆息一聲,使勁營造著遺憾悲傷的氛圍,
“屬于組織的空軍已經死去,我無處可問,只能大膽問一問您了,請您見諒。”
是的,這是愛麗絲借鑒匹諾曹那套,半真半假混合,編了個瑪爾塔的結局。
撒這個謊的首要目的,是降低法羅女士心里愛麗絲背叛組織的可能性,從瑪爾塔叛逃一事中脫身。
但這種事,無論怎麼解釋,都洗不干淨的。
愛麗絲決定,干脆不洗了!
與其洗清自己,不如直接把叛逃的源頭瑪爾塔給模糊掉。
對,人死了。
對,死之前還在記組織任務,認為有更好的情報。
對,愛麗絲就一探子,怎麼可能了解瑪爾塔的內心?怎麼知道瑪爾塔為什麼要叛逃?
對了,身為瑪爾塔的老師,法羅女士才是知道內情的人吧。
對上愛麗絲疑問的眼神,法羅女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很明顯,愛麗絲拋出的一連串炸彈,徹底把法羅女士炸了個暈暈乎乎,找不到東南西北。
愛麗絲精心編撰的謊言有著許多可以質問的地方。
但愛麗絲說的第一句假話,效果比她預想中的還好,讓法羅女士顧不上其他——
“瑪爾塔死了?”
法羅女士重復了一遍,忘了還有山姆在場,連連搖頭,
“不可能,瑪爾塔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她足夠上進,也肯拼命。除了身份上的偽裝欠缺點火候,她各項課目皆是優等。”
“她不可能死去的,她是個不認命的孩子。瑪爾塔不會就這麼輕易死在一個地方的,她親口對我說過,說她永遠不會放棄自己,不會認輸屈服……”
愛麗絲沒想到法羅女士是這個反應。
畢竟,愛麗絲接觸過的法羅女士,總是笑盈盈的與所有人都保持一定距離,擅長偽裝與賭博,只為組織效力,一切皆以組織利益為重。
如果死去的是其他學生,法羅女士絕對也會有沉默,遺憾,哀嘆等為之痛心的反應,讓愛麗絲能夠加以利用。
但不至于這麼明顯,甚至短暫忽略掉了山姆還在場。
愛麗絲若有所思。
“瑪爾塔她……”
心煩意亂下,法羅女士直接端起咖啡。
指腹貼上滾燙的杯壁,她下意識吸了口涼氣,惶然放下杯子,發現場合不對,
“記者,你說的那些話,我會去求證的。”
法羅女士搓弄著被燙到的手指皮膚,語氣逐漸恢復平靜,
“有關空軍擅自離開組織,前往莊園的內幕,我將全權負責這項工作的調查事宜。”
頓了一下,法羅女士又道,
“在親眼確認她的尸體之前,我會保留我對空軍死亡的質疑。記者,你可能不了解她,偽裝死亡,假裝失蹤這件事,她有前科。”
法羅女士想到這里,不知道是要說服誰,肯定道,
“是的,空軍應該是提前布置好了,專門騙你的。這麼看來,你這次從那座莊園里順利逃出,可能也是空軍故意放走你,好讓你把消息帶回來,方便她自己徹底脫離組織。”
“我會找到她的。她想要的新生,大概率會繼續使用瑪爾塔這個名字。”
法羅女士不相信瑪爾塔死了,她順著這個邏輯鏈,推出了一個仍然有利于愛麗絲的結論。
愛麗絲“懵懵懂懂”的,不解道︰“騙我?”
“可我親眼看到空軍死亡,法羅女士,您知道那座莊園內是有處刑架的。被吊在處刑架上的人,真的能演出脖子被拉斷的……”
“夠了!”
法羅女士本能制止愛麗絲繼續說下去,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揮手,
“在看到瑪爾塔的尸體之前,我不會認定她的死亡。記者,我現在明確告訴你,代號為空軍的人,疑似盜竊了組織機密,叛逃中。”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質問她也是我想去做的事。我會找到她的,把她抓回來,讓所有人看看背叛者的下場!”
在起伏的情緒下,法羅女士這番話,沒給瑪爾塔留半點情面,但也變相的把愛麗絲從空軍叛逃的事件中摘出。
愛麗絲見好就收,不再提及瑪爾塔。
她抬手端起咖啡,裝模作樣喝了一口,給山姆一個信號。
愛麗絲已經把山姆的路指出來了,怎麼跟法羅女士談,得看山姆能悟多少。
法羅女士揉了揉眉心,轉頭,看向山姆——
“波本先生,讓您看笑話了。我很相信記者的專業水準,但保險起見,稍後我會為您驗明正身。”
“晚點我會安排人送您去墨爾本,大人一直很想念您,時常夸贊您在藥劑學上的天賦。”
愛麗絲不好插話,靜觀山姆的表演。
山姆不負眾望,眉頭一皺,不高興道︰
“驗明正身?你們把我當什麼了?當犯人一樣來對待嗎?”
“我始終不會忘記親切和藹的勛爵大人,也很樂于前往墨爾本拜訪他。哼,但你們,卻沒有給我應有的尊重。”
法羅女士心不在焉的解釋︰
“抱歉,波本先生,我可能用錯詞了。請放心,這只是一個必要的基礎環節。”
“正是因為您對我們意義重大,所以才更需要謹慎的去對待。”
山姆撇撇嘴,不悅道︰“我知道你們在惦記什麼,不就是藥物配方!”
“事先說好,我有藥物的配方,但未必能達到你們的期望值。”
山姆怨氣極重瞥眼愛麗絲,不情不願道,
“當初在墨爾本的實驗室,核心研發組一共有三人,我雖是領頭的,但也是最快被淘汰出局的。”
“在目前的幾種藥劑里,我只負責了【塞壬之歌】的前期研發。【七弦琴】與【狄俄尼索斯】,不是我的作品,知之甚少。”
一個陌生的詞匯吸引了法羅女士的注意。
她奇怪道︰“酒神之藥?這是來自哪里的配方?之前從未收到過這方面的風聲。”
法羅女士的言下之意,便是組織知曉第三款藥不應該是【狄俄尼索斯】,而是……
“不知道這款藥的藥效是否和先前打听到的線索對上。”
法羅女士說,
“藥效應該是失憶吧。”
果然,組織也有自己的手段,收集到了【摩涅莫緒涅】的相關情報。
憑心而論,法羅女士還是很有能力的,整日神出鬼沒。到處收集整理各路消息。
她僅僅慢了一步,不知曉【摩涅莫緒涅】因為研發方向的不對,或者說藥效不夠完美理想,在奧爾菲斯的清單上被【狄俄尼索斯】取代了。
“我不清楚。”
山姆吃了顆定心丸,直率道,
“看來我知道的比您還少,實話實說,我手里只有【塞壬之歌】的具體配方。如果勛爵大人需要,我願意雙手奉上,前提是保證我的人身安全。”
山姆的價值不在于一瓶藥劑上,還在于出眾的藥物天賦以及研究能力。
法羅女士點頭,和善道︰
“波本先生,我們一定會保障您的安全的,從現在開始,死神已經丟失了您的行蹤。”
“那可未必。”
山姆冷哼一聲,在愛麗絲的注視下,把她的操作抄了,
“我受制于德羅斯的日子里,發現他一直招攬著合作伙伴,秘密培養著自己的勢力。”
“外人不知道其中細節,我卻清楚的很。今天中午我就在餐廳里面踫到了那位自稱是來倫敦收集靈感的作曲家。”
“那個克雷伯格…我曾在莊園內見過一次,我發誓我絕對沒看錯。”
“德羅斯的勢力已經找到倫敦,倘若不是中午愛麗絲小姐帶了許多人護在我身邊,我真擔心我被當街槍殺。”
山姆可不想接受組織的全力“照顧”。
都是賣,被愛麗絲賣了的山姆決定把中午踫上的作曲家賣了,幫忙分擔一下來自組織的壓力。
管弗雷德里克來到倫敦是為了什麼,這麼亂還敢來?
那就別走了,代表莊園下場參戰吧。
法羅女士的臉色果然變得凝重。
比起一個作曲家,她更關心的是克雷伯格這個姓氏所代表的。
“克雷伯格家族和德羅斯男爵有接觸?”
法羅女士喃喃道,
“天啊,這是一件必須重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