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愛麗絲包含著堅定與懷念的話語,奧爾菲斯稍稍分神了幾秒。
但當愛麗絲松開懷抱,牽著奧爾菲斯的手走到門口時,奧爾菲斯警覺回神,心里泛起掙扎的漣漪。
理性讓奧爾菲斯好好想想,思考因為一時心軟放走愛麗絲,後續會產生多少恐怖的麻煩。
要相信愛麗絲的真心嗎?
奧爾菲斯希望自己去相信,但莊園主多疑狡猾的天性亮起紅燈,把他的思緒攪得亂七八糟,難以完全安定。
“你走在前面吧。”
愛麗絲對其奧爾菲斯的不安接受良好,主動道,
“我跟在你後面,還記得我們演過的那起話劇嗎?你只要牽著我的手,尋找出去的路就好。”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過去,他們共同生活的記憶是此生最美好的回憶,有效安撫著奧爾菲斯緊繃的精神。
奧爾菲斯難得什麼也沒想,和愛麗絲交換了一下位置,走在離開大火的前方。
愛麗絲哼起了一支異常熟悉的曲子,那是夜鶯歌聲的改編版。
奧爾菲斯曾請他的合作伙伴幫忙重譜了這份樂譜,衍生出了一首《她》,一首《重逢之時》。
奧爾菲斯根據其更為和緩悠長,仿若清晨將醒美夢的調子,判斷出愛麗絲在哼的是《她》。
與夜鶯的歌聲類似,卻又是新的曲譜。
這下奧爾菲斯徹底松弛下來,腳步都輕快幾分。
愛麗絲只哼了一會,等奧爾菲斯手心變得柔和溫暖後,她漸漸停了下來。
氣氛不錯,愛麗絲深吸一口氣,說
“爸爸媽媽一直希望我們能過的幸福。”
奧爾菲斯“嗯”了一聲,答道“他們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在那群貴族中尤為不同。”
“不是純粹的善良,不然爸爸媽媽也不會請拉帕杜拉爺爺來進行莊園的改建了。”
愛麗絲笑笑,
“他們還是有對外人的防範之心,是毒蛇太過刁鑽。”
奧爾菲斯不想談這個話題,愛麗絲偏要說
“奧菲,我說過,護林員不是真凶。當年我還小,但我已經記事了。我知道,是你母親生的那場重病,讓你父親借了高利貸。”
“一步錯,步步錯。最後他選擇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你純粹是因為他的舉動被牽連了。”
奧爾菲斯安靜極了,他什麼也說不出。
“奧菲,在決定背叛雇主,與流寇瓜分錢財的時候,他沒有考慮過你。那你何必要因為他的舉動而傷心,而自責?”
愛麗絲語氣緩緩,
“你比我更愛我的父母,你應該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德羅斯夫婦是什麼樣的人?
愛麗絲一句話,把奧爾菲斯拉回了那些年。
奧爾菲斯被收養時,早就記事了。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誰,德羅斯夫婦不過是一對好心人。
因為憐憫護林員家的不幸,可憐那個年紀輕輕就臥病在床的婦人,他們伸出了援手。
如今的英國沒有正式的收養法,奧菲實際仍在親生父母的名下。
重病到難以下床的母親,整日在外求醫賺錢的父親,培養了奧菲的早熟和敏感。
但恰如愛麗絲被父母提醒過的那些,德羅斯夫婦早早察覺到內心敏感細膩的奧菲對養父母的陌生和進入全新家庭的怯意。
他們嚴令家中的雇工全數改口,愛麗絲是小姐,奧菲就是少爺。
新拍攝的照片,他們簇擁著奧菲,就跟在照顧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絲毫沒有別扭與不適。
甚至連奧菲回家看望親生父母,卻“不慎弄丟”了身上的貴重物品,囁喏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說時。
德羅斯夫婦依舊展現出了極大的包容,沒有逼問一句。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些所謂丟了的財物,究竟是去往何處了。
那又如何?德羅斯夫婦不在乎這點花銷。
既然護林員還缺錢,那就給他們,何必因為這點事而傷及一個孩子的自尊?迫使他承認他來處的不堪?
正是那些尊重與愛護,是如此的鮮明,如此的發自內心,養父母是在廢墟中摸索,挽回了奧菲差點暗沉的未來,領著他步入天堂。
所以血案發生後,奧菲才無法原諒自己的原生家庭,甚至無法原諒自己,巨大的愧疚折磨著他,撕裂著他的靈魂。
而後的每一個日夜,他都在痛恨當年那個無能為力的少年。
這世上愛他的人不多,生他的人近乎全數毀去了。
“我記得他們。”
奧爾菲斯輕聲道,
“他們是很好很好的人,和你一樣。愛麗絲,你和你的媽媽幾乎長得一模一樣,但眉眼的英氣更像你的父親。”
“你們是……本該一直幸福的一家人。”
一頂帽子能遮住頭發,不相似的五官卻怎麼也藏不住。
隨著年齡的增長,世事的變遷。
奧爾菲斯能在任何人面前坦然自若的談起他被流寇殺害的父母,但沒辦法這麼對愛麗絲侃侃而談德羅斯夫婦。
他得承認,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想德羅斯夫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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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恐懼,是害怕,莊園主可能是唯一害怕所愛者入夢的人了。
“我們是本該幸福的一家人。”
愛麗絲拽了拽奧爾菲斯的手,糾正他的說法,
“奧菲,爸爸媽媽不止一次說過,他們希望我們家就這樣永遠悄悄躲在世界上的一個小角落,關上門分享萬聖節的糖果,還有聖誕節的禮物。”
“他們沒什麼蓬勃的野心,所求的,不過只是眼前的安穩,和孩子們的未來。”
“奧菲,我想阻止你,除了不想看到無辜者被牽連,不想看到樂園淪為地獄,更是為了你。”
兜兜轉轉,愛麗絲再次提起停止莊園游戲這件事。
奧爾菲斯沉默下棋,握著愛麗絲的手變得僵硬。
“拒絕與惡同行,也不止是𥕜衛底線這麼簡單。”
愛麗絲哽咽道,
“其實我記起了一些過往——他們不會隨便抹殺一位貴族的,曾經有人和父親談論過什麼事,但被父親拒絕了。”
“是因為遭到了拒絕,他們才選擇毀掉德羅斯。”
“父親難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凶狠嗎?不然他為什麼會提醒拉帕杜拉爺爺加固莊園的安保呢?”
“金銀財物被暴民和遠方親戚瓜分,莊園的土地與作為德羅斯家徽的蕨類植物則歸凶手所有,他們制造的仇恨我從未曾忘記。”
“但我更知道,如果我們為了復仇而選擇與凶手同流合污,那父親當年的堅持又有什麼意義?”
“就算重來一次,爸爸媽媽也未必會妥協。他們唯一後悔的,就是謀殺來的太快,沒能把我們安頓好吧。”
“奧菲,你自己問問你的心,你是否愛著爸爸媽媽,他們是否愛著你?”
愛麗絲哀切至極,
“你曾經在他們面前承諾過會一輩子照顧我。可你現在的狀況,是否還能走完剩下的人生?”
耐藥性可不是什麼天賜的禮物。
愛麗絲曾在被迫服藥的旋渦中苦苦掙扎,藥物性神經損傷的副作用,隨便一個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折磨。
眩暈嘔吐已經是最輕的癥狀,手腳麻木,認知下降,思維混亂,乃至于完全喪失思考能力。
部分癥狀在停藥後尚有消失的可能,但更可怕的,是損害神經所帶來的終身影響。
愛麗絲已然帶上哭腔,質問
“不想停止莊園實驗,你要繼續接觸那些藥劑嗎?”
“復仇固然重要,但這絕不至于讓你出賣靈魂,甚至放棄你接下來的人生。”
“你曾經問我是從哪里發現你現在有辨色困難的,我告訴你,是因為我體驗過那種感覺!”
“不同的是,我已經擺脫了那些,除去頭痛難眠的時候,我幾乎已經不再服用任何藥物了。”
“那你呢?你還要走下去嗎?”
面對愛麗絲反復的質問,奧爾菲斯只余沉默。
藥物的影響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畢竟那個小說家,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試藥中,記憶變得越發支離破碎。
莊園主堅定的意志能克服腦霧的痛苦,卻沒辦法逆轉身體上實質的損傷。
“我始終記得我們幼年分開時你說的話。”
愛麗絲實在是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淚,
“你對我說——”。
“‘還記得故事里的那只夜鶯嗎?你比它更勇敢。不要怕,我們會再見面的’。”
“因為這句話,無論身處什麼樣的險境,又遇到了怎樣的困難,甚至連記憶都開始變得模糊。”
“我都會撫摸著當年你送給我的,照著你的樣子做的那只布娃娃,幻想出你依舊在我身邊,和我共同面對那些危險。”
奧爾菲斯有無法釋懷,處處追尋回憶。
愛麗絲同樣有著依舊是小奧菲模樣的幻影這種精神依靠。
她相信童年玩伴的真心誓言不會改變,雙方受到的磨難,只會加速他們向對方奔去。
快一點,再快一點。甩掉陰影,擺脫痛苦,恐懼會打倒一個人,打不倒共同戰斗,相互扶持的兩個人。
“我從來都不防備你,那個房間的一切,讓我知道你仍然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
“最初,我做錯了選擇。我讓你在大火中失去了記憶,用死亡來逼我認識的奧菲回來。”
“我沒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向你傾訴這些,我不知道你會想什麼,但我清楚,你大概率不會釋懷,終有一天你會回到這座莊園,繼續那場實驗,繼續復仇。”
離逃生的大門越來越近了,愛麗絲要說的話也快盡了。
她堅定的,不曾有任何動搖,
“我拼命爭取的,是一個當面溝通的機會。我想親口告訴你,當年的血案不是你的錯,如今的莊園主更不是該被放棄指責的棄子。”
“無論是哪一個奧菲,都是我的家人,都不能被否定。”
“所以我試了很多次,我救下了很多人,他們或許會對你仍懷有芥蒂,但絕不會雪上加霜。相反,有不少人已經答應我,他們會為你保護,保證你的生活不受仇家的追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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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加快的語速讓一直沉默的奧爾菲斯莫名感到不安,他下意識道“什麼生活?”
“新的生活。”
愛麗絲在奧爾菲斯愕然的目光中,在不歸林的大門處停住腳步,
“請原諒我只能做到這里,我已經無法離開不歸林了。”
“不歸林是一切故事的,也將是一切故事的終點。”
“我爭取到的太少,在復仇與救你之間,我知道爸爸媽媽會原諒我選擇先救你的。”
看著奧爾菲斯逐漸慌張的臉,愛麗絲移開目光,
“好吧,我騙了你。”
“奧菲,你費盡心思的想把我留在這座莊園,卻不知道我已經沒有離開這個選項了。”
“你放心,那本調查筆記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威脅,不會有人再翻開它了。”
“我才不是故意撒謊,我早就提醒過了你。”
愛麗絲努力笑笑,給出提示,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演的那出話劇嗎?對結局的不滿,讓我們一直在修改這個劇本,企圖演出自己喜歡的故事。”
不歸林的大火仍然在燃燒著,吞噬著秋千與蕩繩,消散曾經的美好。
愛麗絲之前很討厭這場火,這讓她最後的一點念想都在消失。
但現在她慶幸這場火,慶幸“回憶”會在火中燒毀。
或許,只有過去的所有事情都結束,才能讓奧爾菲斯從那場揮之不去的噩夢中醒來。
在愛麗絲的提醒下,奧爾菲斯終于在記憶深處翻出了一段無比久遠的往事——
扮演著歐律狄刻的愛麗絲,和扮演俄爾普斯的奧菲,在激烈討論著故事的結局——
因為俄爾普斯往回望的那一眼,歐律狄刻永墜幽冥。
“我不喜歡這個結局,為什麼歐律狄刻注定犧牲呢?”
小奧菲悲傷道,
“我會記住這個教訓的,一旦踏上這條路,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頭。我不想讓歐律狄刻墜落,不想讓她承受所有的苦果。”
小愛麗絲在關注另一件事
“可是……俄爾普斯自此頹廢潦倒,自責著他沒有忍住的那一眼,他甚至自棄的放逐人生,任由被激怒的酒神狂女撕碎了他。”
“如果歐律狄刻知道了他的結局,該多傷心啊。”
從小就擅長文藝創作的小奧菲發揮想象力,“人生能重來就好了,俄爾普斯一定會拼命挽救所有的錯誤。”
小愛麗絲跟著想象,指著身上雪白的禮服長裙,甜甜笑道
“重來一次,俄爾普斯還要回地獄嗎?”
“爸爸媽媽說,俄爾普斯與歐律狄刻,注定只能活一個的,這是神明的旨意。”
“假設歐律狄刻可以重來,那我一定要抓著俄爾普斯的手,告訴他——”
“歐律狄刻被毒蛇咬死已經是既定的命運,不要再來地獄找她了。地獄又黑又冷,三頭犬會吃掉俄爾普斯的全部的,歐律狄刻不想看到這一幕。”
“不要回頭,不僅僅是與冥王的賭約了。”
“就算沒有抓住歐律狄刻,俄爾普斯也已經盡力了,甚至不惜自己的全部。”
小愛麗絲認真道,
“他太苦了,該放下強加己身的責任與壓力,別回頭。就這麼往前走,往光明的地方走,走到可以快樂的地方,走到太陽之下。”
小愛麗絲挺起胸膛,得意極了,
“這樣,就算歐律狄刻永墜幽冥了,但她也救出了她最想救的人。”
幾乎是想起這段往事的同時,奧爾菲斯發現空氣中不知何時多了【七弦琴】與【摩涅莫緒涅】。
他察覺到他的迷藥裝置被愛麗絲反利用了,而他之前過度的放松,與百感交集的心情,導致奧爾菲斯慢上一拍,失去了還手的余地。
“愛麗絲!”
力氣的消弭,讓奧爾菲斯漸漸握不住愛麗絲的手。
他想掙扎,但越用力,越留不住,恰如他擁有過的那些,隨風,隨火,如流沙般逝去。
奧爾菲斯的意識喪失的很快,屬于莊園主的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面,是愛麗絲用力把他推了出去,推離火場。
他所听到的最後一句,是跨越多年時空而來的,本應是他要去拯救之人的勸解——
“奧菲,不要回頭。去吧,沿著這條路往前走,走回人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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