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米回不了頭,只能看著山姆快速眨動的眼楮,听著他暗含著提醒的懷念話語——
“我以前不讓你踫多夫林,是因為你還小,未成年人禁止踫酒精。”
“唉,你一轉眼都這麼大了。如果…如果遇到難題,不妨一醉解千愁。”
山姆手指微動,干燥的指腹點過黛米的臉頰,
“還記得哥哥以前跟你說過的嗎?酒鬼在清醒前,不用為爛攤子負責。”
這句話非常沒道理,完全以自我為中心。
黛米卻習以為常的點點頭,甚至笑了起來,輕聲重復︰“是的,哥哥。”
“好了,黛米,你不該待在這里了。”
山姆不再去看黛米,轉身面向牆壁,輕聲道,
“回去吧,回到房間,睡上一覺。”
黛米不明所以,不太情願——離開嗎?就這麼離開?
不行,她還沒……
山姆听到背後的動靜,知道妹妹心中不甘,出聲道︰
“黛米,你別忘了,你還在參與一場游戲。比起在我這里浪費時間,不如想想該怎麼贏。”
“你不是當保護者嗎?很巧,這場游戲的勝利,可以換來……”
山姆軟化的態度,讓黛米先是一愣,眼楮刷一下亮了,
“對啊,贏下游戲,就能讓莊園的主人答應我一個條件。哥哥,你提醒我這點,也是對我改變了看法,希望我能救你出去吧。”
一想到山姆終于表現出需要黛米幫助的意思,調酒師振奮許多。
山姆吐出一口氣,
“是的黛米,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所以你務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別稀里糊涂折了進去。”
“你放心,我就在這里,等你的好消息。記住我告訴你的那些事,看準時機,想喝多夫林就喝。”
“不要去思考游戲的規則,你越是認真,越是會掉進他的陷阱。黛米,捂住耳朵,閉上眼楮,跟著心走。”
山姆的本意是讓黛米忽略所謂的規定,會被隨意顛覆撥轉的“真”與“假”不值得深思熟慮。
參與過藥劑的研發,山姆深知,在實驗中,吃的,喝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有可能被扭曲,被更改。
必要時,直覺大于一切。
可黛米理解錯了。
她不甚懂山姆不便明說的話,以為當真是要听她的心。
于是黛米舉起手,用力揮了揮,
“哥哥!我的心在說,我一定會用各種辦法,包括我的獨家秘方,不擇手段的解決掉你面臨的所有問題!”
“我們沒有血緣,但你教過我的那些事,那些話,我都記得很好,我相信我可以在你身上學到精髓。”
“你說過的……挑戰規則的勇氣,不靠所謂的血脈來傳播。”
這句話讓山姆身子一顫,但他沒有去看黛米的表情,也沒有轉身應諾什麼,只是催促,催促黛米快快離開。
直到妹妹不舍的腳步聲一步三頓的遠去,直到再也听不見後,山姆的肩猛然一垮,額頭抵在牆上,勉強支撐著身體保持站姿。
在最後的見面中,山姆半遮半掩的指點了黛米逃出莊園的方法,又將足以支撐她下半生的秘訣藏在交談中。
但他還是退縮了,選擇把那個秘密帶入死亡的國度。
黛米越是強調山姆對她的照顧與付出,捧出一顆真心來對待他這個兄長,山姆就越是不敢面對。
好日子過的太久,山姆已經說不出真相了。
譬如,黛米的先天性白癜風。
先天性白癜風,在臨床上極為罕見。大多數的白癜風,都是後天性獲得的。
這種特殊的先天病癥,發病因素一直不明,唯有幾個可能的方向,是遺傳,是子宮內環境異常,亦或者是細胞發育障礙。
簡單點說,要麼是家族遺傳性疾病,要麼是母體在懷孕時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如果說單一的先天白癜風還無法說明什麼,那黛米自幼的極度體弱,讓山姆徹底沒辦法撇清嫌疑了。
事實上,在第一次看到那不比一只幼貓大多少的胎兒時,山姆立馬反應過來——
他在那個瘋瘋癲癲的養母身上所做的藥物實驗,毀了一個本該正常而健康的孩子。
瘋媽媽的耐藥性曾讓山姆肆無忌憚,覺得怎麼樣都不會出事。
他確實不相信上帝,也不知道報應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
時候到了,黛米帶著他的罪孽降生,每一聲微弱的啼哭都是帶著彎鉤的譴責長鞭,在心上刮去一層又一層的薄肉。
這讓山姆心煩意亂,不想面對,又不得不面對。
更別說後面又發生了那件事……
瘋媽媽死了以後,山姆帶上黛米一起遠渡重洋去開啟新的人生,未嘗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更讓山姆感到汗顏的,是他最初拒絕放棄黛米的心思也不純。
畢竟,黛米繼承了瘋媽媽的耐藥性。
“其實我不是個好哥哥,我惡毒,自私,毫無底線,利用完身邊的人後,還繼續誘騙只有十幾歲的你替我試藥。”
山姆想起奧爾菲斯最初用來拿捏他的那件私事,痛苦地抓緊頭發,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該死的,黛米,我討厭你,你如果能早夭就好了,帶著我沒有被發現的罪過,一起埋入土里。你偏偏一直活著,活著,艱難又努力地活著,吊著最後一口氣,死死跟在我身邊。”
山姆以為黛米會死在瘋媽媽手里,但她沒有。
他以為虛弱的小孩熬不過海上的航行,但她沒有。
天堂和地獄,都沒有黛米的容身之處,黛米攜帶著山姆欠下的債務行走在這片人間,像一抹不肯離去的討債幽魂。
于是哥哥終于沒辦法無視妹妹看著歡歌人群時的渴望眼神了,沒辦法無視那張活不到來年春天的病歷單,轉而把手伸向了勛爵給他的那些東西——
那些舉世罕見,千金難求的藥物原料。
“波本,多夫林不是你的上限,而是一些邊角料拼湊出來的拙劣雛形。”
時至今日,山姆依舊能回想起在墨爾本時,奧爾菲斯的那個眼神,還有他咄咄逼人的話語,
“你跟我一樣,把最好的東西都藏起來,留給了她。”
“來合作吧,不然,我會把一切如實告訴勛爵。我相信你會幫我的,你不敢去舉報我的。除非……你想讓你的妹妹跟我的妹妹,一起死。”
想到自己走錯的那一步,使命運就此急轉直下,山姆就恨不得錘爛面前的牆,
“該死的,我騙了你啊,黛米,你一直都活在全世界最好的哥哥這個謊言中!騙你那麼久了,我就應該再騙下去,騙到你死在那個冬天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來討債的!你不用死了,我卻搭上了我的一切!”
山姆狠狠踢了一腳牆,自己卻因此痛得嘶牙咧嘴。
他還在抽氣,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讓他迅速收起波動的情緒,不悅轉身︰“你這條忠心的狗,是來取我的……咦?”
他沒看到老管家,而是看到了一個陌生人,下意識質問道,
“你誰啊?”
貓頭鷹靜靜蹲在來者的肩膀,對方行了一個規矩的撫胸禮,
“初次見面,您可以稱呼我為‘先知’。我預言的這場游戲的災禍,始于一個謊言。”
伊萊抬起頭,看向山姆的目光炯炯有神,
“很巧,我剛才听到了您說——您撒了一個彌天巨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