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之前長成的樹木再高大，被砍下以後，就不復從前的榮光了。”
瑪爾塔的聲音變慢，嘴唇在哆嗦。
因為接下來的事情，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是她這輩子最不願意提及的恐怖與悔恨，
“亨利對我很好，但母親的話，讓我畏懼。”
“我意識到她說的是對的，因為隨著我與亨利訂婚的消息傳開，我的職位陷入了某種泥潭，我听到不少人說，我這輩子就到這里了。”
“這個世界對少女總是有著幾分容忍度，可能是憐愛她們旺盛的生命力，憐愛她們如花骨朵般嬌嫩的年紀。”
“可一旦她們結了婚，她們就陷入了一個怪圈，一個勤勤懇懇奉獻的怪圈。人們開始忽略她的夢想，轉而關注女主人是否安排好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
“我不由的問自己，這難道就是我想要的嗎？我拼了這麼久，掙扎了這麼久，最後只是想讓自己的堅韌不拔，吸引到一個足夠優秀的男人來看上我嗎？”
“甚至連我的母親，都開始稱贊我之前的叛經離道，認為我走了一條非常正確的路！”
“……”
瑪爾塔閉上眼，
“我不想在‘女性美德’下消弭自身的稜角，直至成為家具的一部分。”
“所以我決定和亨利分開，和我情竇初開時唯一愛過的人分開。我想成為他的妻子，但我更愛對夢想充滿著熱情的自己。”
“比起他帶我，我更想擁有一架自己的飛行器，用仍然稚嫩的翅膀去搏擊天空。”
“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我一直在思考怎麼跟亨利開口。”
“那段時間，我對工作心不在焉，時常走神。我因為一些還沒發生的事情感到痛苦，不想繼續困在泥潭中，卻也不知道該怎麼讓自己逃出，因為我舍不得，我甚至覺得就這麼算了吧，我可以賭一賭，賭我的婚後能比其他人更自由一點。”
瑪爾塔的表情堪稱猙獰了，她拼命抗拒的真相在和理智打架。
她不得不把這段重復了好幾遍，才在混亂的言語中艱難找出一條曲折的小路，敘述著後來的事——
“可我又微妙的不甘心，內心咆哮著，不許我妥協。”
“很快，我在工作上的粗心與分神迎來了報應。亨利在大霧天起飛，因為缺少信號槍的及時指引，機毀人亡。”
瑪爾塔真正說出這一點後，整個人反而平靜下來。
那些痛苦的，掙扎的，在世俗和信念中徘徊不定的過去，都已經被她拋下了，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手段。
“亨利的死亡有著我的責任，為我帶來巨大的痛苦，在身體上，在心靈上。最崩潰的時候，我想過一了百了。”
瑪爾塔的眼神里閃動著奇異的光，這讓她看上去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粗心導致的意外埋葬了未婚夫？
那個迷蒙的夜色里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只有瑪爾塔知道。
“亨利死了，我的父母很惋惜，惋惜我的婚事就此夭折。我的母親抱著我大哭了一場，然後告訴我，現在我只能在一些鰥夫里選丈夫了，或者，以未亡人的名義為亨利守節。”
“奇異的，這兩個選擇我都不想要。”
瑪爾塔慢慢道，
“我既不想再嫁給另一個男人，也不想永遠穿著一身黑衣緬懷我的未婚夫。這個社會給我設立了太多規則，我是在網中將要被絞死的魚。”
“所以，我決定殺死這個瑪爾塔。”
“亨利讓我無比清楚的意識到——我之前的那些舉動，兜兜轉轉都沒有跳出‘名為瑪爾塔的女人的一生’。”
“養育瑪爾塔的家人，愛著瑪爾塔的男人，還有那個猶豫過，搖擺不定過的瑪爾塔。”
“過去的近20年人生形成了太多的枷鎖，困住了那個女孩，一度將她囚在牢籠之中。”
“亨利的葬禮結束後，我什麼也沒要，拿著一個小包走出了家。我留下信，告訴我的父母，就當他們的女兒已經死了，不用等她回家了。”
“想要抹掉一個人的存在很難，所以我接受了一個組織的邀請。接引我進入組織的老師很欣賞我，欣賞我的決心，欣賞我不甘停在大地的野心。”
“她安排了目擊證人，去告訴我的父母，作證他們的女兒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所以我不再是瑪爾塔，那個女孩已經在社會上死亡了，愛人，事業，父母，全都不復存在，不會再影響到我。我是知名不具，一個來自組織內的間諜。”
瑪爾塔說到這里，一頓，抬頭看著眾人的眼楮。
她敘述的非常詳細，讓眾人看到了一個女孩懵懵懂懂的行在一條路上，一條旁人不敢嘗試的道路。
“所以你現在是知名不具，間諜組織的人？”
盧基諾試著總結，
“空軍地勤瑪爾塔，只是你好幾年前的身份，你早已拋棄那個有著太多枷鎖的身份，甚至斬斷了和家人的聯系？”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現在是知名不具，還是重新撿回了自己姓名的瑪爾塔。”
提到這一茬，瑪爾塔有些磕巴，
“因為……我已經從組織內叛逃了。”
黛米很是不解，“為什麼？”
瑪爾塔深吸一口氣，企圖說服所有人——
“曾經我加入組織，是因為組織能替我善後，給我一個全新的道路。在這條道路里，我不再是單純的瑪爾塔，而可以是很多人，可以去嘗試自己想嘗試的任何身份，讓我去試一試，除了家庭主婦，我的極限究竟在哪里。”
“另一點，就是因為我很敬佩我的老師。她身為一名成熟女性，是我見到過最足智多謀的人了。”
“伊芙琳老師神秘而睿智，不僅僅是教導技巧，她還總能傾听我內心的那些迷茫和動搖，及時給予我人生的指導。”
“我之前非常信服她的話，我也借此說服自己，就這樣按照她為我在組織內鋪就的路走下去。”
瑪爾塔苦笑一聲，
“但我仍然不太擅長扮演。我的其他課程學得很好，唯在身份扮演上容易出錯。”
“在最近一場任務中，我扮演一位教師瑪嘉雷特失敗。”
“這場失誤本來可以避免的，是我分心了。”
瑪爾塔看了一眼愛麗絲，那眼神里飽含著的，只有愛麗絲能讀懂——那是悔悟。
“因為亨利的死，因為家庭的壓力，我選擇拋棄過去，進入組織重新開始，開始一段只有我，也只掌握在我手中的人生。”
“我曾為這樣的自己沾沾自喜，在老師的教導下，堅信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直到我又一次，又一次收到了那位女士的相關消息。”
“那位資助過我，想要為籠鳥造出機械雙翼的美智子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