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預帶兵離開陳倉的同時。
已經在廣魏呆了半年之久的範長生也接到劉諶的旨意。
旨意里,劉諶讓範長生立刻離開廣魏返回天水,以免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出什麼差錯。
然而範長生在看完旨意之後,只是默默的將其收了起來。
並不打算返回天水。
興漢八年,範長生奉命從南中來到廣魏。
希望讓廣魏的普通百姓也感受到大漢的恩澤。
這段時間里,範長生在這里投入了不少的精力,朝廷也同樣投入了不少的物力。
讓大漢在廣魏百姓間的名聲有很大的好轉。
若只是這樣,這廣魏離開也就離開了,什麼時候再回來都可以。
但是別忘了,這廣魏可是張家的地盤,他們怎麼可能坐視範長生在廣魏掌握話語權。
一場斗爭從一開始就陷入了你死我活的狀態。
雙方最先開始爭奪的就是民心。
除了朝廷的正稅之外,廣魏不再征收任何額外的賦稅。
就連原本需要上貢給張家的供奉,也一並被張瑞給免了。
對外的說法則是,張瑞夜聞祖師降臨,得祖師教誨知有妖魔降世。
當初張天師前往蜀中,就是為了鎮壓妖魔。
奈何天數有定,最終妖魔還是化形而出,在蜀中舉起反旗。
大魏受劉氏禪讓,證明漢祚已終,魏祚當興。
張氏從漢中遷至廣魏便是順應天意。
那妖魔卻假托劉氏之名,舉兵來侵。
更假借天師道的名頭,蠱惑百姓。
讓老百姓千萬不要受妖魔所惑。
一開始,張瑞的說法確實唬住了不少百姓,劉氏禪讓大家還是知道的。
而且張家在廣魏根深蒂固,遠不是範長生這個剛來之人能輕易煽動的。
就連那些原本都受過範長生恩惠的人都開始對範長生持懷疑態度。
先前所謂大漢有劫數的說法,也變成了妖魔之言。
面對張瑞的做法,範長生並沒有從宗教的角度去駁斥。
也沒有去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為了蠱惑百姓。
只是在身體力行的同時,給百姓們傳遞一個念頭。
在範長生來到廣魏之前,張家是如何對待廣魏百姓的。
在範長生來到廣魏之後,張家又是如何對待廣魏百姓的?
為什麼張家前後的差別會這麼大?
如果自己成為妖魔,能給百姓帶來好日子的話,那這樣的妖魔真的還是妖魔嗎?
如果自己離開廣魏,張瑞還會不會繼續這樣優待你們?
張家會對你們好,並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我範長生來過!
我代表著大漢,從益州而來,來解救天下蒼生!
百姓們雖然暫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但是發到手的糧食卻是實打實的。
在這些糧食的幫助下,也有人開始主動思考這個問題。
張家說範天師是妖魔,可從來都只有吃人的妖魔,哪來的給自己發糧食的妖魔?
這妖魔未必也太好了點吧?
而且範天師的話也不假,為什麼他來之前,你張家收我們的供奉,來之後反而不收了?
百姓迷信不假,但也是最能計較好處的。
一邊是減免供奉,一邊是發糧食,這一進一出,就是雙倍的好處。
往祖上數三輩子,也沒過過這樣的好日子啊!
這樣的好日子,百姓們自然是想要多過一些的。
眼見此計不成,張瑞便決定從肉體上消滅範長生。
只要把範長生殺了,從根源上斷了百姓到手的糧食。
時間一久,百姓們就會忘了範長生。
到時候這廣魏就還是張家的廣魏!
同時也對範長生開出巨額懸賞,只要能把範長生的人頭帶到張瑞面前。
金銀珠寶自不必說。
不論出身,直接將其收為天師道親傳弟子。
這道命令一出,立刻就在廣魏掀起軒然大波。
在廣魏,天師道親傳弟子的名頭可比朝廷官員的名頭響亮的多。
來刺殺範長生的人絡繹不絕。
最危險的時候,就連範長生身邊的隨從都被人收買了。
好在有劉諶派的人暗中保護,最終化險為夷。
面對這些刺殺,範長生既沒有畏懼,也沒有退縮。
依然每天出現在百姓面前,宣揚大漢的好處。
而百姓們也漸漸的從範長生的話中琢磨出來些味道。
開始重新審視魏國和大漢的這一次沖突。
在這種緊要關頭,範長生當然不會返回天水。
因為這一退,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張家可以輕而易舉的重新掌握話語權。
百姓也會對自己甚至對大漢產生失望。
這會給張家留下生存的禿然,範長生可太懂天師道了。
這等于是在給大漢埋禍根!
所以他才會拒絕劉諶的旨意,準備繼續留在廣魏。
三月,成都已經草長鶯飛。
而北方的土地上才漸漸露出些許綠意。
天水的百姓早就已經開始駕著犁在干硬的土地上翻土。
一邊翻,一邊嘴里還罵罵咧咧。
咒罵的對象當然是魏國朝廷。
咒罵的原因則是魏軍的到來,讓他們憑空失了很多勞動力。
在過去的兩年時間里,他們已經習慣了在農耕的時候,有大漢官兵來幫自己干活。
他們既不需要自己管飯,又不拿自己的工錢,純粹的就是免費勞動力。
現在,因為長安進攻隴西的緣故,這些漢軍全都進入戰事狀態被調走。
原本漢軍替他們分擔的責任重新落到了他們的肩膀上,百姓當然不樂意。
而且因為漢法是根據土地來收稅的緣故,這些土地也不能丟在那里不管。
否則今年的稅賦就沒法保證。
只能一邊咒罵大魏曹氏,一邊辛苦干活。
一隊馬車在官道上轔轔而行。
一只小手撩起車窗上的簾子,露出一張小臉。
好奇的看著窗外在勞作的百姓。
“父親,這些人跟咱們在漢中見到的那些蜀民還有些不一樣。”
車內,另一個正在捧書細讀的中年男人听到兒子的話。
笑著將書卷起來說道︰
“哦?有何不同?”
中年人名為陶丹,任大吳揚武將軍,擔任邊境守備。
此次前來天水,是奉了西陵都督陸抗之命為西陵防線籌備餉錢。
前番建鄴的那些流言,雖然沒有對陸抗的地位造成實質性的影響。
但還是帶來了一些不好的結果。
比如原本撥付給西陵的錢糧,有一部分調撥給了廣陵的施績。
陸抗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
相比較于陸氏,朱先更傾向于出身朱家的施績。
數次上書無果後,陸抗便準備自救。
作為曾經拒絕過兒子陸晏前往成都提議的陸抗。
他自救的方式不是投降大漢或者魏國,而是自籌糧餉御敵。
恰好此時大漢宣布了第四個三年計劃,準備打通前往西域的道路。
消息傳到西陵之後,陸抗敏銳的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陸抗作為鎮守一方的大將,手里還是掌握著相當一部分的生產資料的。
只是堂堂西陵都督,居然要靠自己行商來維持國家防線,未免令人心生唏噓。
陸抗最終從手下的人里面挑選了陶丹出來,一來陶丹出身低微,不容易引起他人注意。
二來在武昌之變中,他對其長子陶操有救命之恩,故而陶丹對他還算忠心。
而和蜀漢做生意這件事當然是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為了保密,也為了讓兒子不為難,這件事他並沒有告知陸晏。
只是讓陶丹帶著一應貨物,伙同其余吳商一起前往天水。
陸抗壓根就沒打算把生意做到西域,他只打算把東西運到天水去賺差價。
而陶丹在接到命令之後,立刻化身行商,踏上了前往天水的道路。
同行者還有今年剛滿十二周歲的次子陶侃。
只是讓陶丹沒想到的是,才剛剛進入漢中,便被眼前的一切給驚呆了。
當年劉諶為了消化突然涌進來的大量新鑄直百錢。
發動了大漢的第一次大基建。
雖然後來因為別的原因爛尾了,但已經在計劃的工程,比如漢中和益州的道路修建並沒有停止。
因為這和後續的北伐息息相關,別的不說,一條平整的路光是在糧食運輸速度上都要比普通的路快上不少。
戰場上,後勤補給就是戰斗力,這種投入在劉諶看來完全是值得的。
而後來發生的事情也印證了劉諶的做法。
隨著大漢打下隴西三郡,補給線被無限拉長,原本儲存在漢中各地的糧草很快就被搬運的差不多了。
正是靠著這些新修的道路,才維持了大漢的正常運轉。
期間,樊建也不停的征發徭役對這些道路進行維護,使得車馬可以暢通無阻的通行。
吳國同樣也有官道,也有專人維護,但是那種維護和眼前的這些官道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而且這樣的道路還不止是一條,已經在漢中形成了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網絡。
陶丹甚至都能想到一旦大漢發動對吳戰爭,這些道路就會以最快的速度把兵源和糧食運送到前線。
這是一幅多麼可怕的場景,怪不得蜀漢皇帝敢走祁山道繞道北伐!
陶丹的隊伍並沒有走漢水乘船前往天水,而是繞道沓中。
原因是漢水不比長江,並無商船通行,蜀漢水師只替朝廷運糧,不許他人借用。
而少年陶侃,也不完全是在瞎看。
和父親的側重點不一樣,陶侃的重點放在那些沿途耕作的百姓身上。
蜀漢的百姓和吳國的百姓有大不同。
如果非要讓陶侃說些什麼的話,那就是蜀漢的百姓好像更加的像個人。
而吳國的百姓更多的像是掙扎求活的牲口。
雖然陶家出身寒門,但寒門依然是普通黔首無法企及的高度。
平時也不會和底層的百姓打交道。
所以在進入漢中之前,陶侃是沒有這種感受的。
當和漢中的百姓相比之後,這種區別立馬就顯現出來了。
他第一次在這些路邊的百姓身上感受到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雖然同樣是辛苦勞作,但他們的臉上卻帶著笑。
而在過了祁山道,進入天水後,這種感覺就又不一樣了。
天水的這些百姓的動作給陶侃的感覺很緊張。
陶丹笑著說道︰
“洛陽那邊傳來消息,司馬炎于年前停止了對長安的進攻。”
“司馬攸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趕緊進攻蜀軍,以期能夠奪回隴西三郡。”
“否則等司馬炎滅了劉淵,司馬攸可就兩面受敵了。”
對于這個小兒子,陶丹很是喜愛,自幼敏而好學,這次也是想著帶出來歷練一番。
陶丹說的這些東西,都是擺在明面上的情報 ,並不會涉及什麼軍事機密,說出來也不會有壓力。
听到父親的話,陶侃點了點頭,看著外面忙碌的百姓︰
“我听說蜀漢皇帝在益州和漢中做了很多改革。”
“還把這種改革帶到了隴西。”
“恐怕這些人就是在擔心萬一司馬攸大軍打過來,蜀漢會攔不住。”
陶丹用手里的書輕輕敲了一下陶侃的頭︰
“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讀書,將來出仕。”
“這些東西與你無關。”
听聞此言,陶侃立刻放下窗簾,乖乖坐好。
捧起一本書就開始讀起來。
而這本書並不是什麼大儒巨著。
而是在路過漢中的時候采購的。
書封面上幾個大字很是醒目︰《曹魏必敗論》。
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劉諶!
此時,早一步已經到達天水的大漢商人正在和天水本地商人以及那些從益州遷到此地,又給朝廷遞上投名狀的人瓜分前往涼州的通商資格。
益州士族倒還好說,份額都是實打實的用土地換來的。
雖然吃了一些悶虧,但總體來說還是賺的。
而那些大漢和天水本地的商人,則為這件事忙的腳不沾地。
誰都知道這些份額意味著什麼,這時候多一些份額,將來到手的財富就不可估量。
劉諶的解決方法倒也不難,效仿當初蜀錦和川鹽的法子來做。
份額全都折算成錢,拿出多少錢來,就得到多少份額。
商人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這些份額瓜分一空。
大漢則在短期內聚集了大量的財富,充實了府庫。
在這種情況下,陶氏父子和那些跟他們一起來的吳商,到達了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