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姑臧被圍,王渾並沒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制措施的那一刻。
戰爭結果就已經可以預見了。
圍三缺一並不是什麼高明的戰術,幾乎每一個將領都會用。
但幾乎每一次涌出來的時候都能起到想要的效果。
因為當這個計策用出來的時候,就意味著城池里的守軍心思已經不堅定了。
戰事是卯時發動的,僅僅只過了兩個時辰,城中守軍便有了突圍的想法。
面對北門和西門游弋的騎兵以及南門蜂擁而至的敵人。
明知道東門是蜀軍故意留的破綻,依然有人想賭一把。
萬一呢?東門人少,只要在蜀軍後續力量殺到之前沖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而這,就是圍三缺一這個戰術屢屢能夠起到奇效的原因。
當姑臧城東門打開的時候,就是姑臧被攻破的時候。
酉時,天色剛剛開始轉黑的時候,關彝便騎著馬踏著穩健的步伐從東門入城。
也恰在此時,關彝收到了王渾派人送來的請降書,希望大漢能給他一個體面。
關彝看著王渾親手寫就的降書,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攻城前讓你投降你不投降,這會兒想投降了,晚了!
隨手將降書扔到地上,大軍從關彝身後魚貫而入。
“派人接收各處要害,讓城中兵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敢不從者殺無赦!”
“天色馬上就要黑下來了。”
“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趁亂搶劫。”
“派人通告全城,戌時之後,還在街上游蕩者,不問是誰,不分緣由,皆斬!”
關彝對身邊的廖文下令。
廖文領命而去。
關彝又對馬奉說道︰
“馬將軍,晚上辛苦你一下,依然在城外守著,若是有人敢趁亂逃走,立斬不饒!”
馬奉同樣領命而去。
交待完這兩件事後,關彝才看向城守府的方向︰
“走,去會會這位王太守!”
此時的城守府,已經被漢軍完全掌控,包括王渾在內的一眾魏國官員全都被困在城守府里。
因為對方的身份在那里放著,再加上攻城戰並不慘烈,進入城守府的漢軍並沒有刻意為難對方。
到達城守府門口,王安立刻走上來替關彝牽馬︰
“關將軍,偽朝一眾官員皆在府中, 不曾走脫一人!”
關彝點了點頭,翻身下馬。
走進去後果然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那里,正等待自己的到來。
為首的兩個正是涼州刺史王渾和別駕張軌。
“罪人見過將軍!”
敗了歸敗了,但是該有的體面還是有的。
王渾和張軌對著關彝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
“想見王刺史和張別駕一面,還真是艱難啊。”
關彝淡淡的譏諷一句。
戰前王渾還糾結要不要投降,但這會兒已經沒了選擇的他倒也光棍。
面對關彝的嘲諷回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關彝聞言冷笑一聲道︰
“好一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只是不知向義侯泉下有知,會不會認你這個忠君之人為後!”
向義侯名為王遵,為王渾之祖。
因功被封向義侯。
關彝早就料到王渾會有這番說法,才會出言羞辱他。
你瑯琊王氏的名頭在魏國好使,但在大漢,真不行!
果然,听到關彝羞辱自己先祖,王渾臉色頓時漲紅。
瑯琊王氏傳承于西漢,祖上世食漢祿。
如今卻效命于篡漢的曹氏。
在大魏的時候,大家都不互相揭短。
可這會兒對面是自稱大漢的蜀國,且自己還吃了敗仗,成了階下囚。
哪里有反駁的資格!
關彝揮了揮手,命人將王渾帶下去。
又把目光看向張軌。
剛才在城守府門口的時候,王安就已經短暫的告訴關彝一些情況。
知道這個張軌曾經勸過王渾投降,只是沒被對方采納。
對于這樣的人,關彝多少要給點面子的。
“你便是張軌?”
張軌一拱手道︰
“在下正是!”
“前番將軍勸降書送到的時候,在下便勸王渾投降。”
“奈何王渾不听,才有今日下場!”
關彝點了點頭︰
“陛下北伐之時曾言。”
“大漢一時傾覆,乃曹逆作亂。”
“爾等雖出仕偽朝,不過為了保全身家。”
“有心投降,便依然算是心懷大漢。”
“陛下願意給你們機會,只要從今往後依然忠心大漢,陛下便既往不咎。”
听到關彝的話,在場的魏國官員皆是松了一口氣。
有這句話在,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不過 ,陛下亦有言。”
“可一不可二。”
“若是有反復之事,斷無輕饒之理!”
關彝毫不掩飾自己話里的殺意。
听得這些降官心中一凜。
張軌最先反應過來,立刻拱手道︰
“罪人不敢!”
說話間,黃明從府門外踏入,來到關彝身邊︰
“關將軍,城中已經戒嚴,將士們如何安置?”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火把也已經次第打起。
關彝稍加思考後說道︰
“留一半兵馬在城外,以防萬一。”
“剩下的全都進城。”
“所有入城將士,留下巡夜士兵,其余都在大街上過夜。”
“不得擅闖民宅,更不許私自取用百姓財物!違令者斬!”
黃明立刻領命而去。
關彝的這番話听得張軌等人一愣一愣的︰
“將軍,涼州不比別的地方,入夜寒氣刺骨。這麼冷的天,讓將士們睡在外面,凍壞了怎麼辦?”
“罪人在這城中倒有些名望,可以派人去給將士們騰幾座大宅子,省得將士們受風寒。”
听到張軌的話,關彝擺了擺手︰
“此乃大漢皇帝陛下所立條令。”
“兵者,凶器也。”
“民者,朝廷之根基也。”
“使兵入民宅,乃壞朝廷根基之舉。”
听到關彝的話,張軌又是一愣。
論公,這群人是勝利者,勝利者對于失敗者擁有絕對的處置權。
就算是屠城也沒有人能說半個字。
論私,不過是幾處用來御寒的民宅而已,他們竟然都不征用。
這種事放在魏軍身上,不說完全不可能,但剛打完仗的上官,肯定不會這麼約束底下的人。
張軌看著轉身出去傳令的黃明,臉色在火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
安排了士兵之後,關彝便讓人把張軌他們也押了下去。
這些人和王渾不一樣,王渾是一州刺史,手中的權力大,城破之後的罪責自然也大。
但是下面的這些人,說白了就是拿錢干活的,只要不想著作亂,關彝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
況且他們基本都是本鄉本土之人,這一州的事務還需要他們來幫著打理。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張軌他們就被重新叫了過來。
姑臧城是拿下了,但是整個涼州的地盤還很大。
除了西平和金城郡外,武威郡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完全拿下。
更別說被關彝奇襲的張掖,以及尚未踏足的敦煌、酒泉以及西海郡。
這些地方都需要派人前去招降。
因為是招降,光靠大漢的名頭肯定是不夠的,必須要這些州府的官員們拿著用了印的文書才行。
王渾的刺史印,加上張軌別駕的身份。
一波波的本地官員帶著這些招降文書,在漢軍的護送下,開始往各郡縣奔去。
張軌也借著這個機會,印證了關彝昨天晚上下達的命令。
整個姑臧城,除了幾個宵禁後想要渾水摸魚的人被殺之外。
並無一個百姓受到傷害。
那些入城的士兵,也確實是睡在大街上,並沒有一個人闖入民宅。
這個結果讓張軌和下面的那些官員集體沉默了。
連距離中樞這麼遠的涼州,這些士兵都能被約束的和百姓秋毫無犯。
更別說靠近中樞的那些軍隊了。
若真是這樣的話,大漢重新奪回天下恐怕不是一句妄言!
關彝倒沒心思去理會張軌他們的想法。
北伐以來,這種事對大漢來說再平常不過了。
奪下武威郡後,關彝立刻派人往天水報信。
同時也把王渾押往天水,听候陛下處置。
自己則暫時坐鎮在武威,等朝廷那邊派人接收涼州。
而在關彝派人往天水送信的時候。
長安,鐘會手中攥著一封信神情陰晴不定。
信是退守廣魏的高誕送回來的。
信上的內容也不復雜。
只是告訴鐘會,他在隴西和南安兩郡搞破壞的想法破產了。
那些被派往兩郡的士兵,幾乎沒有起到任何破壞的作用。
大部分都被兩郡新興起的民兵給擋住了。
沒有補給的他們在蜀軍的追擊下無所遁形。
很快就被消滅了。
只有很少一部分艱難逃回廣魏。
不過這些人也不是完全沒有起到作用。
因為不是所有的村落都擋住了他們的鐵蹄。
但後果卻是兩郡百姓對大魏更加痛恨,有不少人甚至直接要加入蜀軍,對抗大魏朝廷!
同樣已經得到消息的司馬攸臉色也很難看。
當初此舉為的是破壞蜀軍在兩郡的基礎。
但現在看來,被壞掉基礎的反而是自己!
即便將來把蜀軍趕出雍州,隴西三郡也會亂成一鍋粥。
起碼在兩代人之內,自己的名聲是好不了的。
這個結果讓司馬攸很難接受。
但司馬攸並沒有怪罪鐘會。
當初這麼做是得到自己首肯的。
而且他也沒想到劉諶居然會利用這件事在各個村子里安插士兵。
並且把當地的百姓組織起來對抗自己派出去的人馬。
從消息傳回到長安的時候。
司馬攸就看明白了劉諶的打算。
他分明是要借著這個機會把隴西三郡弄的和當年的益州一樣全民皆兵!
可恨這些愚民,被劉諶利用了卻不自知!
“士季,隴西三郡多半是收不回來了。”
“接下來該如何做?”
鐘會從司馬攸的詢問中回過神。
略一思忖後說道︰
“眼下東邊戰事停歇,短時間內洛陽不會對咱們再有動作。”
“咱們必須要借著這個難得的機會把劉諶從隴西趕出去。”
“要是等洛陽喘過來這口氣,必然會對咱們雷霆一擊。”
月前,鎮守馮翊的杜預傳回來消息。
原本正在圍困他的羊祜退兵了。
退兵的理由倒也很簡單,並州出現叛亂,而且劉淵已經奪取了幽州。
司馬炎後院起火,暫時已經顧不上長安這邊了。
但是杜預卻敏銳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
以他對司馬炎和羊祜的了解,絕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完全撤軍。
這其中必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緣由。
只可惜如今長安和洛陽互為仇敵,雙方的消息不說完全斷絕,但想要傳遞也很艱難。
一時間杜預也不知道究竟為何。
消息送回到長安後。
鐘會一番分析後,只覺得司馬炎是要先平定內亂,然後在集中精力對付自己。
所以才會和司馬攸這麼說。
因為鐘會看的很明白。
劉淵不能持久。
別看他現在佔據著幽州,也立了一個大漢。
但是他和劉諶不一樣。
劉諶是有益州和漢中兩塊地方作為基本盤的。
而且劉氏祖孫三代在益州經營了幾十年,頗得民心。
絕不是劉淵這個無根浮萍所能相提並論的。
用不了多久,劉淵就會被司馬炎打敗。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自己這邊難得的機會。
現在劉諶只有三郡之地,抓住這個機會把劉諶趕走,一切都還來得及!
司馬攸听到鐘會的話,點了點頭︰
“是不是調元凱回來?”
既然短時間內東線無戰事,那杜預繼續留在馮翊郡就沒有多大意義了。
只需要派一人坐鎮馮翊,盯著洛陽那邊的動靜就行。
鐘會點了點頭︰
“臣正準備向大王提議調杜將軍回朝。”
“想要趕走劉諶,必須要行霹靂手段。”
“臣意出兵兩路。”
“一路由臣帶領,走安定郡殺往南安方向。”
“另一路由車騎將軍帶領,走扶風郡殺往天水。”
“劉諶兵弱,屆時無論誰能取得先機,都能使蜀賊不能相顧。”
司馬攸皺眉沉思一番後說道︰
“那卿以為派誰前往馮翊鎮守為好?”
“都督司馬望可往!”
司馬攸聞言搖了搖頭。
司馬望是被自己脅迫來的,他爹被司馬炎封了安樂公。
誰敢保證他到馮翊後會不會立刻倒戈投降。
鐘會見司馬攸搖頭,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衛將軍石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