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太子任澤鵬那滿含憂慮的敘述,林塵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減退。他提起茶壺,姿態優雅地為太子那已經空了的茶杯,續上滾燙的茶水,動作沉穩,不見半分波瀾。
任澤鵬看著他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模樣,心中的焦慮,不禁更甚了幾分。他終于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
“林師!到了這個時候,你為何還能如此鎮定?你老實告訴我,我們……是不是真的走錯了一步?這新政,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他問出了心中最深的恐懼。
他怕的,不是那些如雪片般飛來的奏折,也不是門外那些聲嘶力竭的學子。他怕的,是林塵的判斷,出現了失誤。他怕這場豪賭,會真的將整個大奉,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然而,听到他的問題,林塵卻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哈哈”地笑了起來,笑聲爽朗,回蕩在整個廳堂之內,將那份凝重的氣氛,都沖淡了幾分。
“殿下,”林塵放下茶壺,看著一臉不解的任澤鵬,慢悠悠地問道,“臣,給您打個比方。您知道,若是現在,往一個擠滿了惡犬的狗窩里,扔一塊磚頭進去,會發生什麼事嗎?”
任澤鵬一愣,完全跟不上林塵的思路,下意識地答道︰“自然是……群犬亂吠,聲音嘈雜。”
“說得對。”林塵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刀的精芒,“但是殿下,您再想深一層。在這所有的吠叫聲中,只有哪一種狗,才會叫得最凶,也最急切?”
太子殿下,畢竟聰慧過人。他思忖了片刻,那雙好看的眉毛,先是緊鎖,隨即,猛地舒展開來!眼中,爆發出了一陣恍然大悟的光彩!
“是……是那只,被磚頭,結結實實砸中了的狗!”
“殿下聖明!”林塵撫掌一笑,整個人的氣場,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鋒銳!
“如今,這朝堂內外,為何會亂成一鍋粥?為何那些言官、士紳、勛貴,會如此歇斯底里,如同瘋了一般地攻訐臣?原因,無他!”
“正是因為,臣扔出的這塊名為‘新政’的磚頭,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他們那條,名為‘特權’的脊梁骨上!正好,打在了蛇的七寸之上!”
“他們之所以叫得這麼歡,這麼急,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心懷天下,也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在乎什麼‘祖制’!而是因為,他們,真的疼了!而且是疼到骨子里,疼到無法忍受了!”
林塵的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任澤鵬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是啊!
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
自己光看到了群情激憤的表象,卻忘了去深思,這憤怒背後,所隱藏的最根本的,利益動因!
見到太子殿下那副茅塞頓開,卻依舊帶著幾分殘余憂慮的神情,林塵臉上的笑容,變得愈發淡然。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漂浮的茶葉,看似隨意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殿下,您方才說,御書房的彈劾奏折,堆積如山,一天最少能有三百封。那臣,冒昧地問一句……”
“在這麼多的奏折里,來自江南省,或是東山省的,多嗎?”
“江南省?東山省?”
任澤鵬再次一愣。他每日都隨父皇批閱奏折,對這些奏折的來源,自然心中有數。他閉上眼楮,仔細地在腦海中,將那些雪片般的奏章,過了一遍。
片刻之後,他猛地睜開雙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不多……不!應該說,是……幾乎沒有!”
他失聲說道︰“這……這是為何?!按理說,江南省,乃天下財賦重地,士紳豪族,數不勝數;而東山省,更是孔孟之鄉,士林淵藪!這兩個地方的士紳,對新政的反應,理應是最大的才對!為何……為何他們的奏折,竟是寥寥無幾?!”
林塵看著他那副震驚的模樣,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早已洞察一切的了然。
“因為,那兩個地方的狗……大部分,都已經被臣,提前打斷了腿,拔掉了牙。”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殿下忘了?當初,臣奉旨平定白蓮教,已經借著白蓮教的名義,將東山省上下,徹底清理了一遍。而後的江南之行,臣又借著徹查鹽務虧空的名義,將盤踞在江南的幾大鹽商世家,連根拔起。”
“如今,那兩個地方的官場與士紳階層,正是最虛弱,也最‘听話’的時候。他們,要麼是不敢叫,要麼是,還沒找到能替他們叫喚的新主子。所以,自然就安靜了許多。”
“嘶——”
任澤鵬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直沖天靈蓋!
想通了這一層,任澤鵬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隨之煙消雲散。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老師,眼神中,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與嘆服。
“原來……林師早已成竹在胸。是本宮,太過愚鈍了。”
他長身而起,對著林塵,鄭重地行了一禮。
“但……即便如此,”他直起身,臉上依舊帶著擔憂,“眼前的亂局,又該如何破解?總不能,就這麼一直僵持下去吧?”
“簡單。”林塵的回答,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站起身,走到廳堂中央,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牆壁,看到了翰林院,看到了國子監。
“殿下不是說,翰林院那幫新科的進士,鬧得最凶嗎?他們,是士林的未來,是風向標。那麼,我們就先從他們下手,把這股歪風,給剎住!”
“如何平定?”任澤鵬追問道。
林塵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轉過身,對著門外,朗聲喊道︰
“趙虎!”
“屬下在!”
身形矯健的趙虎,如鬼魅般,閃身而入,單膝跪地。
“去,將廖常志,給本公喊來。”
“廖常志?”任澤鵬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是。”趙虎領命,沒有絲毫遲疑,身形一閃,便再次消失在了門外。
林塵重新坐回椅子上,對太子解釋道︰“天鼎三年的新科進士,殿試時,陛下欽點的二甲傳臚。如今,正在吏部觀政。也是……臣的第一個學生。”
一炷香的時間,門外,便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很快,趙虎便領著一名身著七品官服,面容清秀,眼神沉穩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那年輕人,一進大廳,目光便精準地落在了林塵的身上。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上前,撩起官袍的下擺,恭恭敬敬地,雙膝跪地,行了一個最為標準的大禮。
“學生,廖常志,拜見老師!”
隨即,他又轉向一旁,同樣目瞪口呆的任澤鵬,再次叩首。
“微臣,吏部主事廖常志,參見太子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