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的指示燈亮在了酒店高層,干淨整潔的回廊里,兩個女孩一前一後地緩緩移動著,二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個非常安全的距離,且全程都沒有任何對話。
主打的,就是一個誰都不相信誰。
直到白卉晴推開了走廊盡頭位置的一扇房門,同門口的招待人員打了個照面,便扭過頭,朝著不遠處的陸湘娉喚道︰“進來吧。”
“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陸湘娉雙臂抱肘,面含警惕。
她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為什麼之前要答應白卉晴,跟著她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來。
以及她剛剛一路上都沒有想通,為什麼平日里油鹽不進的門衛大叔,卻能縱容白卉晴如此明目張膽、大搖大擺地私自進出訓練營?
莫非她身後的人,地位極高?
白卉晴也並不知道對方心中那些彎彎繞繞的想法,眉頭一挑,認認真真地回答著陸湘娉剛才的問題︰
“去見一個對你感興趣的人。”
“我認識嗎?”
“你……應該認識。”
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不認識,什麼叫做……“應該認識”?
陸湘娉沒有再詢問更多,干脆利落地跟在白卉晴身後,走進了那扇頗為奢華的總統套間大門,內心幾分警覺,幾分困惑,順帶還夾雜著幾分興奮。
探索未知的挑戰嗎?
呵,有意思,夠刺激,我喜歡!
“吉總,她們過來了。”
年輕漂亮的女招待員將二人帶到了會議室門口,微微側身,使得門里門外的光景,一覽無余。
陸湘娉好奇地探了探腦袋,朝前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面容姣好的貴婦人,優雅得體的時裝勾勒出曼妙身姿,恰到好處的精致淡妝之下,那雙秀美的眸子同樣也是饒有興趣地朝自己身上打量。
“你好,陸湘娉小姐。”終究還是對方先開了口,嘴角勾著一抹標準的弧度,體態自然,彬彬有禮。
陸湘娉點了點頭,同樣有禮貌地回應道︰“你好,桔子粥頭的吉總。”
桔子粥頭的吉素秋,陸湘娉之前自然是听過說的,也在一些采訪錄像上面看到過。
如今卻是第一次見到了線下的真人,不得不說,長得確實漂亮,即便現在年紀大了,也依舊帶著一股艷冠群芳的魅力,經歷過歲月的沉澱,越發自信從容。
吉素秋坐在會議桌前,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房間里的其他工作人員連帶著白卉晴,都非常有默契地轉身離開,順便也將房門給帶了上去。
整個會議室里面,就只剩下了吉素秋和陸湘娉兩人,讓原本就充實的空間,顯得更加空曠冷清。
“請坐吧。”吉素秋抬手比掌,往對面的空椅子上示意了一下。
陸湘娉大刀闊斧地走上前去坐下,下意識便將衣服一斂翹起了二郎腿,隨手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喝了一口里面還冒著熱氣的清香茶水。
“吉總如此大費周章地把我弄過來,究竟有何貴干?”
不拘小節的舉止再加上不緊不慢的語氣,隨性得就像是在自己家里頭一樣。
吉素秋啞然失笑,由衷感慨︰“你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這一招氣勢上的反客為主果真是手到擒來,好一個膽識過硬的小丫頭,居然還敢給我立下馬威!
有意思!
“其實這話,應該是由我來問你才對。”吉素秋從容不迫地端起自己手邊的茶杯,低頭淺抿,“你如此大費周章地針對我們桔子粥頭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陸湘娉無辜地眨了眨眼楮,“您在說什麼呀?我可听不懂!”
“現在听不懂沒關系,繼續往下听就行了。”吉素秋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就連語氣都不帶一分波動起伏。
她早早就料到了對方會揣著明白裝糊涂,所以一開始就沒打算在這些細枝末節上斤斤計較。
“你有一個親生妹妹,叫陸湘穎,今年才十四歲,患有一種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髒病,必須通過心髒移植手術,才得以根治。”
對方才只說了這麼短短的一句話,陸湘娉便頓感心頭大愕,猶如電閃雷鳴,翻江倒海,縴細的手指緊緊扣著杯身,不知是想將杯子捏爆,還是想將手指劃傷。
吉素秋卻像是半點都沒有感知到她翻騰的情緒,自顧自地把玩著一根鋼筆,語氣平淡自如,仿佛就是在講述著一個不相干人的故事︰
“你家里的條件並不差,做手術的錢稍微湊一湊,也還是能拿得出來的。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卻一直都沒能等到合適的心髒供體,你妹妹的病也就因此一拖再拖,日益嚴重。”
“直至大概半年之前,蒙青松找到了你,並且對你說,他有辦法弄到最適合你妹妹體質的心髒供體,至于交換條件,就是讓你在選秀過程中,想辦法使桔子粥頭的夏程程,身敗名裂。”
“而為了表示誠意,蒙青松也答應你會在選秀總決賽之前,包攬你妹妹在治療過程中的一切所需費用,確保她能平平安安地等到自己的心髒供體。”
她鎮定自若地將鋼筆放回筆筒之中,稍稍傾身探頭,目光死死定格在對面的陸湘娉身上,猶如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截至目前為止,我應該都還沒有說錯吧?”
紅唇勾勒出淺淡笑意,是極致的溫婉迷人,亦是極致的見血封喉。
陸湘娉眼中的憤恨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同樣從容的微笑,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給自己打造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假面。
她舉起雙手,裝模作樣地拍了幾下,“桔子粥頭,果真是神通廣大!”
語氣要多陰陽有多陰陽,總感覺她那違心的夸獎之下,藏了一篇足足八千字還不帶重復詞的髒話大全。
對此,吉素秋笑了笑,表示自己這邊照收不誤。
她提起茶壺,往陸湘娉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一些滾燙的茶水,期間還不忘雲淡風輕地調侃道︰“如果讓程程知道,她身邊的朋友,其實對她懷揣著如此冷漠的欺騙與利用,該有多傷心啊……”
陸湘娉撫摸著發梢冷笑一聲,“放心吧,我是不會讓她知道的。”
“而且,我從來都不是她的朋友。”
畢竟她們兩個連最開始的相遇相識,也都是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
朋友嗎?
抱歉,自己不需要。
也不值得。
“沒想到你這麼漂亮,心腸卻如此狠厲。”吉素秋不由自主地挺起腰背,重新審視了一番眼前人,眼神中盡是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依稀能辨認出幾分防備,還有幾分賞識。
陸湘娉嫣然一笑,“彼此彼此,吉總你也是不遑多讓!”
兩道精明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匯,你來我往,劍影刀光。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你跟我玩什麼聊齋!
反正我家里的情況已經被你查了個底朝天,這里又沒有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裝客套!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陸湘娉強行遏制住想要翻白眼的沖動,還沒等對方回應,便轉身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
可吉素秋明擺著不想這麼容易放過她。
“真當我大老遠的跑過來見你,就只是為了給你講故事?”
吉素秋眉眼一凜,沉著聲音丟下來了顆重磅炸彈︰“你應該還不知道吧,你的妹妹在一個月前,就因為一場來勢洶洶的發病,不治身亡了。”
她在說什麼?
我妹妹她已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陸湘娉重新扭過頭,咬緊牙關從嘴里蹦出來了這麼幾個字。
她的眼神是對方從沒有見過的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前去,將自己給生吞了。
“我知道你頭腦聰明,警惕性高,所以我提前派人去找了你妹妹的主治醫生,並向他討回來了這份死亡證明。”吉素秋將桌角處的那份檔案袋往前一遞,“你可以隨意檢查,絕對真實有效。”
陸湘娉深吸一口氣,顫抖著雙手接過檔案袋,嘗試了三次,竟然都沒能將上面的封條給撕開。
待到她好不容易才將里面的死亡證明取出,一個字一個字認認真真地看下去,如同虔誠的教徒在閱覽聖經,不願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她試圖找到這份死亡證明作假的證據。
可終究還是事與願違。
那最末尾處刺眼的紅章,像極了閻王生死簿上鮮血淋灕的劃痕。
見她看得差不多了,吉素秋還頗為貼心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放在對方面前,“如果你還不相信的話,大可以打電話找你的親人朋友二次確認。”
“但我之前和爸爸媽媽打電話的時候,他們什麼都沒告訴我……”陸湘娉看著眼前的手機,恍若自言自語般輕聲呢喃。
吉素秋聳聳肩,“他們大概就是害怕影響了你在這邊比賽的狀態吧,可憐天下父母心呢!”
“……”
或許人體的心理構造就是這麼奇妙,當悲傷到極致的時候,很多人反而會下意識地用笑來代替哭,用于抒發內心的情緒。
反正此時此刻,陸湘娉是笑了的。
準確來講,她是在吉素秋說完話之後才開始笑的。
是啊,他們多可憐!
而我作為親姐姐,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就不可憐了?
“要是你依然對我的話持有懷疑態度,我也可以直接去找龍曼妮溝通一下,幫你請個幾天的假,帶你去你妹妹墳前上柱香……”
“不必了。”
沒錯,已經不必了。
陸湘娉並不是那種不理智的瘋子,明晃晃的證據擺在眼前,屬實由不得她自欺欺人。
既然已經確定好了事實,又何必要不知死活地往自己心尖上再劃一刀,存心找虐嗎?
與此同時,她也想起了上一次和父母通電話的時候,他們兩人的聲音有些奇怪,沙沙啞啞的,還帶著些許輕微的氣喘,好像是剛剛哭過。
而當自己問起來時,他們也只是找借口說是得了流感,現在還沒有完全痊愈,所以嗓子不太舒服,讓她不要太擔心了。
而蒙青松這段時間為什麼催促得這麼緊,大概也是怕自己提前發現真相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一切不自然的疑點,都已經迎刃而解了。
陸湘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會議室的。
就連吉素秋後面跟她說了些什麼,她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個標點符號都沒記住。
身姿曼妙的美人行走在翠柳小徑上,如行尸走肉般失魂落魄,粗看之下風平浪靜,實際上卻已經走了好一陣子了。
明明已經入春了,柳枝也已經抽出了嫩綠色的新芽,可今日的風兒,為何還是這般冰冷刺骨?
陸湘娉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縮著身子躲在一座假山後面,試圖靠它來抵擋寒風的侵略。
雖然似乎並沒有什麼用。
今日這風也是真夠邪乎的,從四面八方吹過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把人覆蓋住,仿佛立志要將陸湘娉給壓得喘不過氣。
“湘……湘娉?”
耳邊傳來一聲不太確定的輕呼,陸湘娉轉過頭去,恰好就同閑逛至此的江揚對上了眼神。
江揚有些驚愕地看著眼前人,那張傾倒眾生的臉上,此時卻透露出幾分不太正常的慘白,眼眶周圍倒是遍布著紅暈,楚楚可憐之中又含著一抹不容忽視的明艷嫵媚,如同一朵剛剛經歷過風雨侵擾的紅海棠,分外妖嬈。
西子捧心,黛玉垂淚,亦不過如此。
江揚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前去,扶著陸湘娉的肩膀關切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而陸湘娉望著來人,眼神中雖有片刻的恍然,但她很快又將那些無用的情緒給收了回去,埋藏在深邃眸光之下。
“是有一些難受……”她輕輕點了點頭,精準沖對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你可以送我回宿舍嗎?”
被陸湘娉那盈盈秋水般的目光一掃,江揚整個人就像是瞬間被過山車繞了十圈八圈,腦袋暈乎乎的,只會木訥地張嘴應和︰“行,行……”
好在她走路的時候沒出什麼差錯,憑借著肌肉記憶,總算是平平安安地將人送到了1202門口。
此時的體育館過道還蠻冷清的,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學員在外頭晃悠。
因為陸湘娉借口說自己“有點難受”,所以剛才那段路,江揚始終都保持著一個攬肩半抱的動作攙扶著對方,這姿勢說親密其實也不算太親密,頂多就是有一點點曖昧。
一到目的地之後,陸湘娉便靈巧地跳出了她的懷抱,眨著亮晶晶的大眼楮詢問道︰“江揚,你為什麼一直都對我這麼好?”
江揚微微一愣,有些心虛地舔了舔嘴唇,“因為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啊……”
朋友之間互幫互助,本來就是應該的,應該的……
陸湘娉眼珠子轉了轉,冷不防湊到了江揚面前,鼻尖幾乎要踫到了對方的唇瓣。
“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怎,怎麼可能……不會的……”
如此直截了當的反問,瞬間便將江揚整的渾身一激靈,情不自禁地就想要開始反駁。
只是那所謂的反駁磕磕絆絆的,屬實沒什麼可信度,再配合上飄忽不定的眼神和通紅充血的耳朵,是個人都能看得出此時的江揚正在嘴硬頑抗。
看著她此時的樣子,陸湘娉只覺得心情大好,低下眼楮噗嗤一笑,朗聲調侃道︰“我都還沒說是哪種喜歡,你就這麼著急否認作甚?”
畢竟戀人之間的喜歡是喜歡,朋友之間的喜歡也是喜歡。
所以你這算不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
“我……我……”
江揚一頓支支吾吾,直到把整張臉都憋得緋紅似火,也沒辦法再說出什麼違心的話來。
“其實……”陸湘娉攥著衣角,嬌滴滴地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我也很喜歡你的!”
少女蜻蜓點水般的一吻落在唇角,江揚倏然瞪大了眼楮,整顆大腦霎時間就被當成煙花給蹦出體外,極速升空,然後“砰”的一下,炸成漫天繁華。
眼中也只剩下了陸湘娉那含羞帶怯的身姿,在僅剩的一點記憶里面,不斷地循環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