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宣凝剛向袁婉傾講清楚了情緒調動的關鍵，那邊方無瑕就靈光一閃地開始自由發揮。
“小時候，每一回過年收完紅包，我媽都會把里面的壓歲錢全部拿走，美其名曰幫我保管，等到十八歲成年那天再一起還給我……”
雙唇上下一踫，泛著淡淡苦澀，從中吐露出幽怨的語調，每一個字都代表著無比悲痛的控訴。
袁婉傾剛用懇切的眼神求得了宣凝的寬恕，這會兒便又閑不住了，輕嘆一聲，攬著方無瑕的肩膀邊拍邊安慰“正常，每一個中國小孩都是這樣的命運。”
也不知道全國各地的家長都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一招，莫非是有外星人將他們抓起來集中培訓過？
“你小時候也這樣嗎？”
“當然！”
“那現在你媽把壓歲錢還回來了嗎？”
“……”
這不廢話嘛！
交上去的壓歲錢就像是潑出去的水，再也沒有了重新回到手里的可能。
偏偏這麼殘酷的現實，還得等到小孩子長大成人時，才能真正明白，原來這個世界上不止有坑爹坑娘，還有坑崽。
被她這麼一說，袁婉傾只覺得眼眶酸酸的，喉頭苦苦的，半分鐘前才被宣凝捂著嘴巴勒令憋回去的哭意，此時竟然又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什麼叫做極致的共情力？
這才叫做極致的共情力！
方無瑕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委屈巴巴地嘟著嘴，惱怒的目光中依稀可見水色盈盈，“虧我還興致勃勃地算好了總金額，盤算著等我十八歲的時候，要拿著五千多塊的壓歲錢干這個干那個！”
結果到頭來，一個鋼 都沒見到。
鬼知道是被自己親媽貪污在了什麼地方，總之只有小孩子一個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方無瑕實在忍不住了，閉上眼楮就開始嚎啕大哭，旁邊的袁婉傾也被連帶出了那些相似回憶，不停抹著眼淚抽抽搭搭。
“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
我的小錢錢，你們走得好冤啊！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悲痛的嗚咽聲抑揚頓挫，此起彼伏，恍若一段別出心裁的交響樂。練習室里，除了此時哭得正投入的兩人以外，其他人的表情也是一個比一個迷惑，一個比一個嫌棄。
“停！”
宣凝果斷選擇如法炮制，一手摁住一個嘴巴。兩位當事人臉上還都有未干的淚痕，呆愣愣地眨巴著大眼楮不明所以，這個世界也總算是安靜了。
“合著你們兩個，是壓根沒听我剛才說的話對不對？”她強行壓抑住內心的慍怒，唇角微勾，努力擠出一抹淡然的輕笑，卻比一本正經板著臉的模樣更加可怕。
就像是矯健的黑貓逮住了兩只老鼠，隨便動動利爪，手上的兩個小玩意便可直接一命嗚呼。
袁婉傾稍微將堵在自己嘴前的手掌撥開一點點，深吸一口氣大喊“不是你讓我們去想一些傷心到要哭出來的事嗎？”
語速之快，迅如閃電，就連宣凝本人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趁著對方愣神的這幾秒，袁婉傾又趕緊將手掌給蓋了回去，秀麗的大眼楮撲閃撲閃，可愛又乖巧，仿佛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自己一直都是同樣的一個姿勢，乖巧得很。
方無瑕不敢那麼囂張。
她只敢在袁婉傾說完之後瘋狂點頭，表示認可。
leader，我們可都是按照你的意思來的啊！
“但你們也得結合最基本的舞台觀感思考一下吧，ok？”
宣凝略帶鄙夷地收回手，接過甦美𡁷遞來的清潔濕巾，將自己雙手的從里到外仔仔細細擦拭了好幾遍，“我們要的是梨花帶雨，不是鬼哭狼嚎。見過老劇里頭的美女都是怎麼哭的嗎？”
想想聊齋志異。
想想四大名著。
再想想那些百花齊放的瓊瑤劇女主角。
我們要的悲傷是讓觀眾們看著想哭，而不是讓觀眾們看著想笑！
對此，袁婉傾無奈攤手，“她們那些哭戲都是演出來的，但我們又不是專業演員，沒那麼好的演技，心有余而力不足嘛！”
宣凝也沒有多說什麼，美目一斜，沖著她們旁邊點了點下巴，“或許你們可以參考初華。”
初華？
幾人齊齊扭頭，只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櫻井初華，不知何時早已紅了眼眶，晶瑩的淚珠掛在眼尾，搖搖欲墜，那雙眸子因著有了淚水的滋潤，比往常還要更加清澈明亮。
眉頭微蹙，眉尾低垂，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愁與淒美，雖一言不發，卻直讓看著酸澀到了骨子里。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櫻井初華這才堪堪回神，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惶恐得猶如一只受了驚的小白兔。
“我……我怎麼了……”
袁婉傾好奇地湊過去半個身子，“你剛才想到了什麼傷心的事情，說出來給我們參考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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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櫻井初華縮了縮脖子，雙唇緊抿，看起來並不是很想說。
宣凝和甦美𡁷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站起身來拍了拍手，朗聲宣告“現在已經快九點了，情緒什麼的，可以回去慢慢醞釀，還是先進行我們今天的訓練任務吧。”
“婉傾，無瑕，你們兩個跟著我過來練習聲樂。”
方無瑕趕緊抱起自己的古箏，“可是我新改好的伴奏箏曲還要給宣凝過耳呢！”
所以今天我應該跟去宣凝那邊的……
沒錯，就是這樣！
甦美𡁷一個冷冰冰的眼神甩了過去，“我勸你還是先把本職工作做好了，再來搗騰這些有的沒的。”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現在離二公舞台已經沒幾天了，可你的聲樂訓練效果，勉勉強強才能算得上差強人意。
我不希望再听到別人說，我的團隊是因為實力不濟，才只好整些亂七八糟的花活，試圖遮掩缺陷，蒙混過關。
就像一公時候那樣。
望著三人或是主動、或是被動離開的身影，宣凝適時過去拍了拍櫻井初華的肩膀，“我們也走吧。”
櫻井初華像是還沒有完全從情緒之中走出來，頂著一副懵懂的表情，原地呆愣了好幾秒鐘後，才略顯慌亂地點了點頭，快步跟在宣凝身後，來到她們平時的訓練地盤——靠近窗戶位置的那處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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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將整首歌從頭到尾脫稿唱一遍，讓我听听還有沒有其他需要調整的地方。”
“好！”
櫻井初華拍拍胸口，像學生抽背課文似的將歌詞本反倒在地上，一邊回憶著那些練習了無數遍的歌詞曲調，一邊雙唇輕啟，吟唱出細膩婉轉的旋律。
剛開始的時候，難免有些緊張害怕，聲音發顫。不過等唱完兩三句之後，也就徹底適應了下來，表情與姿態都變得放松且愜意，歌聲如同山澗中的一縷清泉，潺潺而過，綿延不絕。
一曲而終，宣凝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發音和聲調都沒問題了，就是偶爾有幾個地方會出現突如其來的小卡頓，應該是忘詞了吧？”
櫻井初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宣凝姐，我還背得不是很熟練……”
“沒關系的，反正現在還有一點時間，多順幾遍總能記得住。”
對于這一首歌來說，櫻井初華現在的中文發音已經很不錯了，基本上听不出來這是個外國人的聲線，融入中國風旋律中毫無違和感。
宣凝幫她把地上的歌詞本撿起來，一點一點打理好那微微翻卷的頁邊，“你今天上午的課程結束之後，應該能把整篇歌詞完整地順下來。後面的時間里，就可以專心鞏固自己的唱詞部分。”
“記住我說的話，要帶著情緒去唱。”
讓听眾領略到歌中的遺憾與憂傷，切記不可過于平淡，也不可過于激烈，不深不淺才是恰到好處，就像是搭築金字塔的磚石，不管是厚一分還是薄一分，都沒辦法做到計劃中的嚴絲合縫，渾然天成。
宣凝從包里翻找出兩顆棒棒糖，自己留下抹茶牛奶口味，將另一只白桃牛奶口味的往前一遞。
“偶爾吃些糖果，能很好地幫助放松心情，緩解壓力。”
“謝謝！”
看著對方開心地把棒棒糖接了過去，宣凝嘴角輕勾，佯裝不動聲色地提起“初華，我記得你是101novel.com03年12月末出生的吧，比莉莉還要小兩個月。”
櫻井初華點點頭，“沒錯，我今年剛滿十六歲。”
年近十六歲的妹妹，是最最年幼的小忙內。
不只是在如今的《千年》組，更是在整個訓練營。
但是她們日韓那邊的愛豆年紀，普遍要比中國的小一些。櫻井初華在十二歲的時候，就正式簽公司進入娛樂圈了，現在已經擁有了三四年的練習生經驗。
盡管她依舊還是個未成年，連牙都才剛剛長齊。
十歲左右的小孩，濃妝艷抹地跑去當愛豆、當練習生，這在日娛韓娛那邊，是很正常的事情。
雖然是早有耳聞，但當真正得到親歷者承認證實之時，宣凝還是不可避免地小小震驚了一下。
在中國，只有少數幾家娛樂公司會設立養成系偶像，把一堆還沒長開的小孩簽約過來，前期一般都只會發放些小孩們的學習物料、練習物料、日常物料，因為年紀太小，基本也不會將人弄上正統唱跳舞台，相當于讓粉絲們雲養孩子。
就這，還有一堆網友表示成人化兒童接受不了的呢。
而你們那邊的娛樂圈，真真是卷出了新高度，新境界！
“這應該是你生平第一次離開家人，獨自來到這麼遠的異國他鄉吧！”宣凝輕輕貼著她耳畔絮語，同時拍了拍對方的後背，“想家嗎？”
就算入圈早，但總歸也還是個孩子啊。
果不其然，櫻井初華緊緊攥著手里的棒棒糖，在一片悄無聲息之中，眼淚已經順著臉頰緩緩滑落，在下頜處，凝萃成光瑩飽滿的小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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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不想呢？
雖然這邊樣樣都好，風景秀麗，人民友善，開放的社會能夠包容更加多元的文化風格，充實的人口也能幫助藝人大大提升知名度。
可這邊的風，不是家鄉的風；這邊的水，也不是家鄉的水；這邊的吃食再美味，也不及媽媽做的一碗普普通通烏冬面。
此情此景，一如方才，無聲無息的垂淚，最是叫人肝腸寸斷。
宣凝輕嘆一口氣，伸手將其攬入懷里，一陣一陣地撫摸著她的後背，如同對待小嬰兒般安撫著“沒關系的，如果你在這邊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可以和我說，我會幫你打理好。”
“沒……沒有的……”櫻井初華趕緊搖頭否認，“大家都很照顧我，我一直都過得很開心！”
沒錯，如果能忽略掉那股時常縈繞心頭的思鄉之情，她在中國的這段時間，真的很歡樂，很充實，沒有半點不適應的感覺，是她有生以來最為輕松愜意的時光。
只不過親人情誼，血濃于水，就算是再熱鬧的狂歡，也抵消不了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落寞。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希望我可愛的家人們能日日無憂，日日歡喜……
宣凝本不應該刺激起她內心最深處的憂愁。
但她也知道，鄉愁不比其他，一旦一不小心打開了那個口子，從此往後便是綿綿無絕期，很有可能影響到正常生活和舞台表演效果。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人為控制一下比較好。
宣凝將人松開，坦然直視她的眼楮，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相信，只要你的家人們能在每期節目更新的那天晚上，守在電視機前，看到活蹦亂跳、開開心心的初華，肯定也會跟著歡喜。”
“真的嗎？”櫻井初華眼楮一亮，來不及擦拭臉上的淚痕，像只委屈小花貓似的急急追問。
“自然是真的。”宣凝挑眉一笑，取出裝在口袋里的紙巾，仔仔細細幫她擦臉整妝，“如果你不希望他們為你擔憂勞神，那就在鏡頭前面，展現出自己最開心、最美好的樣子。”
“這是每一個孤身在外拼搏游子的義務，同樣也是每一個專業唱跳偶像的義務。”
櫻井初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腦袋，“偶像就是太陽，她們每時每刻都該是鮮活的，燦爛的，為所有人帶來無窮無盡的能量，不可以讓別人看出她們的低落和頹廢。”
這是她剛入圈的時候，公司前輩告訴她的話。
當時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甚了解。
可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終于看懂了。
見自己的開導起了效果，對方的情緒明顯已經開始漸漸平復了下來，宣凝頗具成就感地眯了眯眼楮，順便抬手刮了下她的鼻頭，“初華想成為一個優秀的偶像嗎？”
“想！”櫻井初華興致勃勃地舉起手，“就像玲華姐姐那樣！”
櫻井初華的姐姐叫櫻井玲華，比她大四歲。
櫻井玲華以女團成員的身份出道多年，現在是火爆日娛的當紅偶像，即使在中國這邊，也是小有名氣的存在。
櫻井初華說過，自己當年打算走唱跳偶像這條路，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自己姐姐的影響，希望自己能成為像姐姐那樣美好又出色的人，站在舞台之上，活力四射，閃閃發光，給所有人帶去積極與快樂。
真的是一件特別酷的事情呢！
雖然我現在遠遠沒有她這麼高的人氣……
不過只要堅持下去，終有一天能看到勝利的曙光。
沒錯，一個真正的偶像是永遠不會放棄的，她會一刻不停歇地向前奔跑，因為她身上承載了自己的夢想，粉絲的寄托，以及家人的期許。
偶像是熠熠生輝的太陽。
她不會讓任何一個支持者的希望落空。
“宣凝姐姐，你的家人看到你在節目里這麼優秀，也一定很開心吧！”
櫻井初華冷不防的一句無心感慨，卻惹得宣凝笑臉微僵，神思浮涌。
家人？
她……真的會為我今日的成績，而開心嗎？
“或許吧……”宣凝頗有些自嘲地苦笑調侃，一句沒頭沒尾意味不明的話，剛說出口，便被窗外吹進來的一陣涼風卷得支離破碎，零落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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