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地方招待不周，勞煩顧小姐和黎少爺，多多見諒！”
寬闊整潔的會議室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紅木茶幾旁，面向著一對風姿綽約的青年男女，彎腰弓背，滿臉堆笑，猥瑣的姿態盡是討好諂媚，一套筆挺的西裝革履穿在他身上，都不由得顯露出幾分廉價與不合時宜。
面若遠山芙蓉的妍麗少女端坐在茶幾前，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好說。只要將事情辦成了，也不在乎什麼招待不招待的。”
只見她體態端莊，姿勢優雅，烏黑長發柔順如瀑，一襲淺紫色的燈籠袖襯衫連衣裙，溫婉大方又不顯呆板俗氣，一舉一動都盡顯大家閨秀的氣度。
雖然她全程都沒怎麼抬起眼楮，任身邊的中年男子百般奉承，始終不動聲色，泰然自若。
看起來就是個有幾分慵懶的高冷美人，但微微蹙起的眉心，還是不小心暴露了其內心的嫌棄與不耐煩。
可惜那中年男子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點，還有縮著脖子應和，忙不迭地獻殷勤，“顧小姐放心，這點小事，絕對出不了什麼差錯！”
“若你辦事得力，待我回去之後，定會在我爸爸跟前替你美言幾句。只是……”盼兮單手托腮，斜斜往旁邊瞥了一眼，“他老人家的心思素來捉摸不透，你到底能不能繼續往上走，我也是無權決定。”
中年男子原本春風得意的笑臉微微一僵，一顆心還沒來得及為自己即將飛黃騰達而歡呼，便又迅速沉回了谷底。
但他又怎麼敢在廣電總局顧局長的掌上明珠面前，暴露自己內心的不悅呢？
放眼整個政界，誰不知道京城顧家，人才並出。祖孫三代將近二十個從政人士，而且隨便單拎出來一個，都足以掌握千萬人的生殺大權。
而顧局長的獨女顧書盼，更是顧家這一輩里頭最小的孩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要是咳嗽一聲，就連那退休多年的顧老將軍，都得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噓寒問暖。
哪會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招惹她？
中年男子一雙綠豆似的小眼楮到處亂轉，瘋狂思索著合適的應對話術。
“嗨，這話說的！能為顧小姐分憂，可是我劉景江的分內之事，又哪敢奢求讓顧局長關照啊？”
言辭之中還是一貫的畢恭畢敬，甚至夾帶著幾分受寵若驚。
對于他的這番姿態，盼兮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不置可否，但眉頭卻皺得更深了，就連坐在她對面的黎耀白，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
不過，總歸現在還是有事相求，不論是盼兮還是黎耀白，都非常有教養地沒有直接罵出來或吐出來。
惡心點就惡心點吧，反正等辦完表哥吩咐的事之後就立馬走人，以後再也不來這破地方，也再不想面對著豬頭一樣的教育局局長！
年輕漂亮的女秘書端著兩盞青花瓷茶杯款款走進，劉局長趕緊上手幫忙，將冒著氤氳熱氣的茶水擺在兩人面前，“這是上好的碧螺春，請二位慢用。”
盼兮禮貌性地舉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小口，眼珠一轉，果斷放下杯子向旁邊吩咐道“行了，我們這邊暫時不需要人陪，你就先出去吧，順帶幫忙看看王招娣的道歉信寫得怎麼樣了。”
“哦，是是是！”
劉局長哪敢不答應，貓著腰就快步退出了會議室，待到房門關上之後，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鬼知道他當初听見秘書報告說，京城顧家的顧書盼小姐來訪，身邊還帶了一個公子哥，好像說是那個在福布斯中國內地榜前十、只手撐起大半個上海商業界的雪梨集團家最小的少爺黎耀白，內心別提有多慌亂了，就像是一道天雷直直從天靈蓋劈下，使其瞬間就從按摩床上彈起來。
莫非是自己不小心犯了什麼錯，被上頭抓著了把柄？
在等待人到來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是心驚膽戰的，即便是身處于有空調制暖的屋子里，雙腿依舊是抖若篩糠，消停不得。
幸好顧小姐此行的目的並不是興師問罪，而是直接甩給了他一個中學的名字，讓他在這所學校里，找到一個名叫王招娣的十三歲小女孩，並將其帶過來。
那所中學他有些印象，身處于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段，師資很差，學生家境大部分也都比較困難，每次大考排綜合能力平均分，基本上也都是市里面墊底的水平。
顧小姐為什麼要點名查找這一所平平無奇的中學？
莫非是那個叫王招娣的女學生，惹了什麼事？
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又能犯啥事，在本地政府一點風聲都沒得到的情況下，反而直接驚動了遠在首都的顧家？
一肚子的疑惑，放又放不下，問又不敢問，憋在心里著實是難受得很。
罷了，只要這場火不燒到自己身上，那便一切安好！
而等到劉局長關門離開之後，會議室里的盼兮和黎耀白對視一眼，齊刷刷便卸了勁，仰天長嘆一聲，毫無形象地仰躺在沙發椅靠背上。
蒼天啊，原來將自己打扮成大人模樣這麼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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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再也不想接這種狐假虎威的苦差事了！
要讓我爸知道了我拿著他的名號在外面亂招搖，回去準得扒了我的皮！！！
這是此時此刻，兩個共同的心聲。
黎耀白隨手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左看右看，再湊近嗅了嗅，臉上的鄙夷溢于言表，“好歹也是個市教育局局長啊，怎麼拿出來招待客人的茶葉，都是這種貨色……”
碧螺春雖是十大名茶之一，但成色也分三六九等。在他看來，這一款茶葉的品相實在是一般，遠遠達不到上等水平。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黎耀白猛然直起身子，伸手捅了捅盼兮的胳膊肘，眼中滿是玩味，“莫不是對你有意見了？”
“你看他那副媚上欺下的模樣，怎麼可能有這膽子！”盼兮連眼皮都懶得抬，冷著聲音就將對方的離譜猜測給反駁了回去。
“估計這個劉局長本身就不懂茶葉，底下人送禮以次充好，他也就真信了別人的鬼話，將其當做了什麼好東西。”
很多大官和大老板都是這樣的情況，雖然家里有錢得很，但喝的茶葉卻實在是讓人不敢恭維，說白了就是完全不懂茶，再加上旁人糊弄和奸商騙錢，魚目混珠，亂七八糟。
大概是因為他們真的在表哥那里待久了，連口味都被養得如此金貴。宣家的茶葉款款皆是精品，但凡嘗過一口，便再也看不上其他的歪瓜裂棗。
恰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了劉局長熟悉的聲音“顧小姐，黎少爺，我將王招娣帶來了！”
二人趕緊擺正好儀態，正襟危坐，齊齊轉頭向門外望去，看著滿臉橫肉的劉局長，將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女孩給拽了進來，舉止之中難掩蠻橫與粗暴，直將那個小女孩嚇得瑟瑟發抖，縮著肩膀始終不敢抬頭。
一個小時後，處理好所有事情的黎耀白和盼兮終于離開了會議室，重見天日，猛地吸了一大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屬實是神清氣爽。
雖然他們早有先見之明，讓看起來凶巴巴的劉局長去外面等著，將王招娣一個人留下來詢問詳情。
但是，二人明顯高估了一個十三歲小姑娘的膽量。
他們已經在盡可能用最溫和的語氣去詢問了，得到的回答卻還是支支吾吾像蚊子叫，加上方言口音，乍一听真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更何況還是三句一嗚咽，五句一啜泣，回答出來的話經常是斷斷續續的，前言不搭後語。
這讓黎耀白和盼兮非常頭疼，他們各自都是家族里面最小的孩子，從來都是別人哄他們，哪里有過他們哄別人？
只好托人給她買玩偶和零食，再拿出幾張火紅的鈔票在她面前晃啊晃，嘗試著讓其不要哭了好好回話，只要你把哥哥姐姐的問題回答完了，這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
幾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卻磨磨蹭蹭耽誤了一個小時才詢問結束。
二人並肩走在離開教育局園區的路上，黎耀白活動了幾下脖子，看著手上筆記本里的內容逐句分析“王招娣說，是前段時間有一個穿得嚴嚴實實、黑不溜秋的中年大叔，堵在她放學回家路上的小巷口，讓她照著對方給的文案，在微博上面發布文章和評論，報酬是五萬塊現金，當時就已經給了。”
“這說法，可信嗎？”
“她沒必要騙我們。”盼兮低頭把玩著那只剛拿到手的舊款手機，淺灰色的殼身上已經布滿了各種各樣深深淺淺的劃痕，“況且這和我們最開始推測的結果，也大差不差。”
王招娣確實是一個自卑內斂、單純到有些傻氣的小女孩。她是家中的大姐，下面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因為家境不好、長相一般、學習成績也算不上優秀，再加上那呆板無趣的性格，自然也就沒什麼朋友願意和她玩。
當初她看到那個黑不溜秋的奇怪大叔時，並沒有想太多，直接就答應了這場交易。
那可是五萬塊錢吶！爸爸媽媽起早貪黑地干活，天天沒個休息，一個月總共也才只有兩千多塊錢。
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麼多錢！！！
大概王招娣自己也不清楚，她按照對方需求在網上發布的這些不實謠言，會對當事人產生多麼大的名譽影響，甚至還會造成更加嚴重的實質傷害。
她只當這是一項非常賺錢的工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造謠誹謗，是正兒八經的違法行為。
黎耀白煞有介事地點了點筆記本，“所以真正的操盤手，就是那個黑不溜秋的中年大叔？”
盼兮沖他揚了揚那部淺灰色的舊手機，“反正她的手機已經被我們拿過來，里面或許藏有背後資本的關鍵信息，帶回去給天青色那邊研究吧！”
王招娣說，是她太羨慕班上其他小孩的手機了，這才用兼職做工幾個月所攢下來的三四百塊錢，從二手市場上買了一部手機，舊是舊了些，內存也很小，但至少那些基本性能還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當二人提出要拿走手機時，她就像是母雞護崽子一樣，捂得可嚴實了。幸虧黎耀白及時甩出了一萬塊，表示用這些能買好幾部最新款智能手機的錢，換取你手上那破破爛爛、不知道倒了幾手的舊手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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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這才松了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不得不說，像她這種窮苦人家出來的小孩，或許其他地方都有些呆呆傻傻的，但在錢這方面，絕對是算得周到又精明。
二人從市教育局大門走了出來，往右轉來到停車場，一眼就看到了那輛屬于楊帆的黑色寶馬。
這是他們四個人手上能湊出來的，最低調的一輛車子。
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比起那些敞篷啊，跑車啊，還有那些五彩斑斕帶鐳射、足以將人眼楮晃瞎的色彩搭配，寶馬的外形設計確實是低調得不能再低調了，如果將商標遮住，乍一看還以為是出租車。
在這個小地方，肯定沒幾個人能把它認出來，安全得很！
黎耀白一鑽進車子里，就迫不及待扒著座椅，裝模作樣地沖著前排兩人炫耀“你們要不要猜猜，我和盼兮的談判工作成不成功？”
那沾沾自喜的表情，就差明晃晃寫上幾個字快夸我快夸我！
“我們剛剛已經在微博上刷到‘小玉米’的手寫道歉信了。”君橋整個人都癱在副駕駛位座椅上，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以及你們這不叫談判，叫作單方面鎮壓。”
否則為什麼單把你們兩個派出去交涉？
不就是吃準了那些當官的欺軟怕硬，利用與生俱來的權勢壓制，讓他們往東他們就不敢往西，辦事效率就跟坐了火箭一樣。
盼兮頗有些不悅地癟了癟嘴巴，“然而我們這邊，才是如假包換的受害方哦！”
黎耀白緊隨其後，越過座椅靠背拍了一下他的腦門，“就是，難道有權有勢還成了我們的錯？”
“有本事你將這話放在表哥面前說去。”楊帆一邊轉動著方向盤將車倒出，一邊還不忘插科打諢。
“別別別，我可不敢！”雖然知道這群損友只是在開玩笑，但君橋還是被嚇得坐直了身子，連一天到晚縈繞在他腦海中的困意都暫時跑沒影了，“你們也千萬不能出賣我！”
沒錯，強權鎮壓的方法，雖然很流氓，但是很有效！
我又怎麼敢質疑表哥的偉大決策呢？
黑色的車影在偏僻安寧的公路上馳騁，猶如一只誤入陌生山林的黑鳥，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甚至都沒來得及留下一點痕跡。
而隨著“小玉米”那篇手寫道歉信的發出，網友們對其的積極探討分析，也被譽為這場造謠鬧劇最後的狂歡。
【所以那些支持“小玉米”的無腦粉絲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只為我家寶寶感到委屈！她什麼都沒做錯，卻遭受了這麼大規模的網暴和人身攻擊！】
【我是來晚了嗎？怎麼‘小玉米’賬號里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了？】
【她微博以及其他平台的賬號都已經被永久封禁了。】
【活該！】
【大快人心！】
【總感覺僅僅封賬號也太便宜她了！】
【幸好有些人已經把道歉信的內容都保存下來了。】
【理性分析一下，從筆跡上來看，這個“小玉米”的年紀應該不是很大，是初中生或是小學生。】
【所以那些故事都是編造出來的？】
【她圖什麼啊……】
【鬼知道！或許是嫉妒，或許單純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有人翻出了北舞官網里的學生檔案，宣凝那一屆的中國舞專業里面，除她之外，確實還有一個入學不到一學期就退學的女生，叫做陳玉迪。】
【所以那個“冰塊”的故事才是真的？】
【“小玉米”就是陳玉迪？】
【但依我看，“小玉米”可能只是個毫無關系的造謠者。】
【就算是“冰塊”的故事里面，也沒有斷定“小玉米”就是陳玉迪。】
【並沒有明確證據證明這倆是同一個人，我們也就先別胡亂猜測了。】
【沒錯，造謠傳謠是違法行為，我們才不干！】
【反正現在已經水落石出了，就算要給“小玉米”應有的懲罰，也得走正兒八經的法律程序。】
【檸檬和硫酸可不是好惹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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