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樓前，終于結束了體罰的女孩們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個個汗如雨下，眼神迷離，嘴唇泛紫，幾乎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其他幸免于難的女孩們連忙跑過去將她們攙扶起來，捶肩的捶肩，安撫的安撫，四面八方傳來的哭泣聲和咒罵聲交織在一起，烏泱泱一大片，吵得人腦殼疼。
“好累啊……”
“我的腳都已經沒有知覺了……”
“我現在全身都痛！”
“嗚嗚嗚……我們又做錯了什麼……”
“都怪夏程程，都是她把我們害成這樣的！”
“從早上開始就沒見過她，肯定是她去找節目組告密的！”
“難道有後台就可以隨便欺負無辜人了嗎？”
“我以前可真是看錯了她！”
“從今天開始，我跟夏程程勢不兩立！”
“如果她此時出現在這里，我絕對會拿刀砍死她！”
……
林致雅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一片天怒人怨，內心再次替夏程程捏了一把冷汗。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只有當身臨其境的時候，才能真正領會什麼叫做無法挽回的糟糕透頂。
現在，證明夏程程的清白已經完全不足以平息民憤了。
但願現在還留在倉庫里的那兩個人，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
而就在剛才，自從大家都走了之後，倉庫里又變成了最開始的寧靜與蒼涼。
夏程程一直靠在窗台上眺望遠處的光景，沒有說話。
宣凝端著剛倒出來的滿滿一杯綠茶，小心地遞到她面前，“心情不好的時候呢，要多喝點熱水哦！”
夏程程接過杯子，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宣凝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自信挺起胸脯，言之鑿鑿，“研究表明，喝熱水有助于調節體溫和電解質平衡，促進血液循環和新陳代謝?，從而適當地緩解壓力和焦慮。在心理作用上，喝熱水也能幫助分散注意力，提供片刻的寧靜，降低應激水平，使心境得到一定程度的放松。”
“噗嗤！”夏程程啞然失笑，“這些都是你瞎編的吧？”
照這麼說的話，熱水豈不是包治百病了？
宣凝握緊雙拳表示忿忿不平，“才不是呢，是我之前在百度百科上看到的！”
那上面的啊，和瞎編也沒什麼區別了！
夏程程舉起杯子，試探性地喝了一大口綠茶。剛倒出來的茶熱氣蒸騰，但也不至于燙到無法入口，口腔中的一股熾熱通過咽喉滑入食道，再順勢流入胃里，最後細水長流地滋養了全身上下。
連心也變得暖暖的，似乎確實沒有那麼苦惱了。
宣辭站在她旁邊，糾結地搓著衣角，努力想讓對方開心一些，“你現在有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或者想玩的東西？”
夏程程皺眉想了想，隨後又苦笑著搖搖頭，“抱歉，我現在沒有什麼精力去玩。”
“或者，你可以躺在桌板上睡一覺，我可以給你唱搖籃曲。”她將手置于對方肩膀上，輕輕拍拍，如同在哄小孩子，聲音溫柔而細膩，“也許等你一覺醒來後，會發現這一切其實都是在做夢，而現實生活中，大家都相安無事，什麼都沒有發生！”
夏程程嘴角微挑，“做夢嗎？”
這確實是一個逃避生活的好方法，因為人只要睡著了，就分不出糟糕的那一面究竟是現實，還是幻境。
她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的另一邊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強烈的痛感瞬間襲來，真實到不能再真實了。
她無奈笑道︰“這不是做夢。”
逃避很容易，但是卻沒用。
“算了吧。”夏程程擺手拒絕了她的提議，“你知道的，我沒有那麼自欺欺人，也從來都不會被這麼微不足道的的挫折打倒。”
“嘿，沒錯！”宣凝和她一起靠在了窗台上，單手托腮，用力點頭表示對她的認可，“雖然你看起來是個高貴冷艷的天之驕女，可遠觀而不可褻玩。但實際上，你堅強，勇敢，沒有大小姐架子，又正義心滿滿，而且脾氣也特別好！”
宣凝突然想到，她似乎沒怎麼看過夏程程生氣。
就連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指責齊薇，那也只是冷臉加上嚴肅，完全沒有達到生氣的程度。
哦，好像自己那天淋雨受涼後，她是有發過怒的。
話說，那可真是一段十分尷尬的回憶呢！
“之前，我們沒經過你本人的同意就試圖撬你的保險箱，可你知道了後，卻並沒有對我們生氣，甚至連一句指責的話都沒有。”
宣凝說著說著，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不敢扭頭看對方的表情，“其實那件事情明明白白就是我們的錯，你沒有怪我們，我的心里一直都挺過意不去的……”
當時短暫的慶幸過後，迎來的便是深深的內疚感，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夏程程許多，怎麼也還不清。
哪怕當時夏程程罵自己一頓，現在都不會這麼煎熬。
“不，”此時對方卻冷不防地來了一句，“這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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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凝趕緊將罪責攬到自己這邊，“是我的錯！”
對方不依不饒，“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是我的錯！”
“好吧是你的錯！”宣凝下意識就順著對方的意思這麼一說，幾秒鐘後猛然察覺出不對勁，瞪大眼楮不可思議地望著她，“不是，你錯哪了？”
你明明就是受害者好不好！
夏程程的莞爾一笑，眼神中蘊藏著耐人尋味的復雜情緒，“你想知道，當初我沒有生氣的原因嗎？”
迎著宣凝不得其解的眼神，她把杯中的最後一口熱茶飲盡，抬眼遙望遠方，將自己的過往娓娓道來。
“當初，我的父母一直想要個女兒，可惜一連生了三個，都是男孩，直到第四胎才有了我。那個時候，我們夏家的生意也是如日中天，于是，我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每個人都在全心全意地關愛我，保護我，甚至是卑微地討好我。”
“而回到中國後，我又有了秋姨，她說她沒有孩子，所以就將我當成了她的親生女兒一樣培養，給了我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宣凝在一旁安靜地听著，心底忍不住嘖嘖驚嘆。
唉，從出生就贏在了起跑線上，這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人生啊！
不過看她的表情，為什麼沒有很開心呢？
夏程程抿了抿嘴，繼續說道︰“我還記得七八歲的時候，自己在美國讀書，班里的同學們年紀都很小，不太懂事。因為我亞洲人的長相，所以偶爾也會有小孩開我的玩笑，或者給我取外號。但這其實沒什麼的，因為這就是小孩子的相處方式，而且我也經常會和她們一起開玩笑，給她們取奇奇怪怪的綽號。”
宣凝點頭，“沒錯，那個年紀的小孩子懂什麼，朋友之間都會打打鬧鬧的，這也不算霸凌啊。”
“但是那個時候，只要我在學校里交到了相談甚歡的朋友，她就會在一周內轉學離開，然後舉家搬到外地，從此之後便再也見不到了。”
“啊……”
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
其實夏程程的家人們也並沒有什麼壞心思，不過是擔心一個亞洲面孔的小女孩在外國讀書，會遭到校園霸凌，所以就直截了當的將潛在的危險源都處理了。
只可惜，過猶不及。
“我很內疚，都是因為我，才會讓那些孩子遭受到如此飛來橫禍。”
夏程程低下頭，雙手合拳，像是在為自己的錯處向神明懺悔，盡管她什麼都沒有做錯。
就像十年前，小小的夏程程孤獨地縮在房間的角落，皎潔的月光從窗口照射進來，照亮了她腳邊的一小塊地板，也照亮了她眼角閃爍的淚花。
良久後，宣凝輕輕問道︰“後來呢？”
“後來啊……”夏程程抬起頭，將眼神放空，愣愣地凝視著從窗檐下冒出來的一根雜草，“沒有人會再給我取外號，也沒有人會再找我開玩笑。我一直沒有朋友，因為所有人跟我相處都是小心翼翼，甚至是敬而遠之。”
“其實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知道該怪誰。怪我的家人嗎？可他們只是太愛我了，不想讓我經歷危險，受到傷害，所以他們就打造了一個堅固無比的保險箱，把我鎖在了里面，同時替我將未來的一切都規劃好，我只需要照著他們定下來的軌跡按部就班就行了。”
每時每刻都有人在箱子外注視著她。有時是自己的父母，有時是疼愛自己的秋姨，而更多時候，是被他們派過來美其名曰當我玩伴的監視者。
從孩童時代的學校，到現在的選秀訓練營，監視者無處不在。
宣凝緊緊地揪著領口，感同身受地打了個寒戰，“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窒息了……”
夏程程頹喪地嘆了一口氣，忽而睜大雙眼，直視前方，聲音也一下子變得響亮了許多，仿佛其間涌動著無限的能量。
“現在我終于意識到了，我的人生就是一個巨大的保險箱，一層套一層，雖然隔絕了危險與坎坷，但同時也沒有了自由，亦沒有了自我！”
“我一直都渴望著有人能把我從保險箱里救出來，但所有人都把我推得遠遠的。或許是她們忌憚我的身份，害怕惹禍上身！”她的目光中，情緒萬千，亦興奮，亦掙扎，亦悲痛，亦淒涼，“可事實上，我如果褪去身上這層沉重的保險箱，其實和普通人根本就沒什麼兩樣！”
就像是當日的那只保險箱，如此精美絕倫的設計與隱蔽性，普通人幾乎都會望而卻步，可一把它打開就會發現，里面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完全就是裝東西人的小題大做。
最後那句話，她幾乎是吶喊而出，力拔山兮氣蓋世，連窗檐上的那叢小草都被嚇得抖了三抖。
旁邊的宣凝都隱隱被嚇到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夏程程如此情緒外放的樣子。
她從前是被壓抑得多狠吶？
“我也曾經無數次試圖自救逃脫，但毫無意外的，都失敗了。”夏程程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回到了她平時一本正經的模樣，將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宣凝，“直到我遇見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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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凝茫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們？”
“沒錯，因為你們是第一批選擇了去撬保險箱，把我救出來的人。”夏程程沖著她俏皮的眨了下眼楮，“雖然……動機不太光明磊落，方法也非常地蠢。”
宣凝咧嘴尬笑了三聲，“可是……我們並沒有把它撬開，甚至連鎖眼都沒找到。”
“是啊，雖然雙重加密的保險箱並沒有打開，但我人生的保險箱，已經開了。”
是你們告訴了我，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猶豫，直接出手就行，勝負無關緊要，只要嘗試過就不會有遺憾！
是你們告訴了我，並不是做每件事情都需要一個詳盡的計劃，也並不是做每件事情都需要成功，可以試著享受著過程中的樂趣，不負韶華，只爭朝夕！
所以我毅然決然地和齊薇她們鬧掰了。雖然不知道這個抗爭有沒有效，不過管他呢！
反正我很開心！
她一把抓緊了宣凝的手，“謝謝你們，引領我去體驗了不一樣的人生！”
宣凝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哭還是該笑，轉過身指了指二人現在身處的小房間，“這就是你所謂的不一樣的人生？”
四面八方都是灰撲撲的水泥牆，角落里還堆著一捆廢紙箱，真正的家徒四壁，一覽無余！
夏程程笑容有些僵硬，尷尬地聳了聳肩，“雖然看起來有些糟糕……不過也讓人充滿干勁，不是嗎？”
古人雲，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先得置之死地，方能後生！
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新的轉機！
“你現在的氣色好多了，”宣凝欣慰看著她露出了今天第一抹全身心放松的微笑，“真高興你能想開！”
“是啊，把事情跟你說了之後，整個人都舒服多了，頭腦很清醒，心底也沒有東西堵著了。”夏程程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閉上眼楮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感慨道︰“果然，你真的就是一根‘忘憂草！’”
宣凝撅著嘴巴，佯裝生氣，輕輕打了她的後腰一下。
可是，她還是沒有想通最開始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麼要說自己錯了呢？”
“因為我很討厭保險箱啊，”夏程程笑道，“所以我接受不了那些東西被關在保險箱里面，就把它們都解救了出來。”
就是這個決定，造成了如今這副混亂無序的局面，連嫌疑人的範圍都劃定不了。
“這個行為又沒什麼問題，”宣凝十分不認可她這種將一切錯誤攬到自己身上的舉動，“錯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比如說當時要撬保險箱的我們，再比如說現在抹黑你的那個不知道是誰的凶手！”
她眼珠一轉，“其實我也不喜歡把所有的東西都關起來，堂堂正正地放在外面多好，免得遭人惦記，大禹治水都知道堵不如疏呢！”
宣凝的本意是想安慰夏程程，告訴她其實很多人都是跟她一樣的想法，這個念頭並不奇怪。
可夏程程卻在一邊眉頭微蹙，口中不斷念叨著她剛才說過的話︰“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堂堂正正地放在外面……堵不如疏……”
好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有了！”她靈光一閃，肅然起敬，“我想到解法了！”
“真的？”宣凝興高采烈地蹦到夏程程面前，亮晶晶的目光期待地注視著對方，“什麼解法？”
夏程程雙手抓著她的肩膀，稍稍彎腰嚴肅地盯著那雙明亮而又認真的眼楮，“宣凝，我需要你的幫助……不，不只是你，我可能還需要更多人的幫助！”
我有了一個十分大膽的想法，
勝負，即將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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