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徹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融進了周圍粘稠的陰影里。
喻靈兒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望去，心髒又是一沉。
方才他們意圖奔逃的那條路，此刻已徹底被一種活物般的黑暗吞噬。
那黑暗並非靜止，而是在緩慢地、令人作嘔地蠕動著，表面不時凸起又凹陷，仿佛有無數無形的軀體在其中掙扎、擁擠。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在那片深不見底的幽黑中，正次第亮起一點點微弱卻冰冷的光點……
像是一雙雙緩緩睜開的眼楮，無聲地聚焦在他們藏身的這片狹小陰影之外。
“ …… ……”
身後的怪聲並未遠離，反而因為獵物的消失而變得焦躁，拖沓的腳步聲和某種濕漉漉的刮擦聲在附近來回徘徊，越來越清晰，似乎正在一寸寸搜索，逐漸逼近他們藏身的位置。
前路被封，後有追兵，他們仿佛被困在了一個不斷縮小的囚籠之中。
裴徹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他側耳傾听著外面的動靜，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周遭。
這處陰影是一棟歪斜樓體的凹陷處，堆放著一些難以名狀的、仿佛被腐蝕融化的雜物，散發出陣陣酸澀的氣味。
“不能待在這里。”他立刻做出了判斷，“它們遲早會搜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了側前方地面上。
那里有一道狹長的、似乎是建築裂開形成的縫隙，隱約能看到後面微弱的不同光線，以及更遠處一些扭曲的、類似管道或通風口的陰影結構。
“那里。”他示意喻靈兒，“看到那條縫了嗎？後面可能連著其他空間，或許是條路。”
喻靈兒望過去，那縫隙狹窄，僅容一人勉強側身通過，後面幽深未知，透著危險的氣息。
但比起留在這里被甕中捉鱉，任何可能的路徑都值得嘗試。
“我試試能不能過去……”喻靈兒說著，就想從裴徹背上下來。
“別動。”裴徹制止了她，“你腳上有傷，我帶你過去。但是你要小心，不要掉下來。可能會出現意外情況。”
喻靈兒點點頭，沒再掙扎了，老老實實地抓緊他。
他說話的同時，身體已經再次繃緊，像一頭蓄勢待發的豹子，評估著最佳時機。
外面的“ ”聲又一次靠近，幾乎就在陰影的邊緣，那濕漉漉的刮擦聲仿佛就響在耳邊。
就是現在！
裴徹猛地動了。
他沒有直接沖向縫隙，而是先向陰影的另一側猛地擲出一塊從腳下撿起的、硬化了的怪異碎塊。
啪嗒！
碎塊撞擊在遠處扭曲的金屬上，發出一聲突兀的脆響。
瞬間，外面所有的“ ”聲和腳步聲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隨即猛地轉向，朝著聲響發出的方向躁動地涌去！
利用這制造出的不足兩秒的空隙，裴徹背著喻靈兒如同離弦之箭，驟然從陰影中竄出，目標直指那道地面裂縫！
他的速度快到了極致，風聲再次呼嘯過喻靈兒的耳畔。
幾乎在他們沖出的同一刻，陰影外那些蠕動的黑暗中的冰冷光點猛地閃爍起來，發出一陣低沉而充滿惡意的嗡鳴。
原本被引開的“ ”聲也戛然而止，仿佛意識到上當，更加狂躁地折返回來！
裴徹對身後的變故置若罔聞，眼中只有那道越來越近的裂縫。
就在他即將觸及裂縫的剎那——
“咻！”
一道破空聲尖嘯而來！
並非來自身後，而是來自側面那蠕動黑暗的深處！那是一截蒼白、扭曲、如同骨刺般的尖銳物體，裹挾著冰冷的惡意，直射裴徹的側肋！
裴徹仿佛背後長眼，在千鈞一發之際猛地擰身旋避！
那骨刺擦著他的衣角掠過，“咄”的一聲深深釘入旁邊焦黑的地面，竟像活物般扭動了幾下才靜止不動。
而裴徹利用這擰身旋轉的力道，非但沒有減速，反而以一種近乎失控卻又被精準掌控的姿態，背著喻靈兒，堪堪擠進了那道狹窄的地面裂縫！
“呃！”喻靈兒感到肩膀的一小部分猛地刮擦過粗糙尖銳的邊緣，火辣辣的疼。
不過，裴徹將她護得很緊，大部分撞擊都被他承受了。
眼前驟然一暗。
他們已經進入了裂縫之後的空間。
外面立刻傳來了瘋狂而憤怒的撞擊聲和尖嘯，那些東西似乎無法通過這道裂縫，或者是對這片新的區域有所顧忌，只能在另一端無能狂怒。
喻靈兒驚魂未定地喘息著，發現自己和裴徹正身處一條更加逼仄、完全由扭曲管道和潮濕牆壁構成的通道內。
空氣里彌漫著更濃重的鐵銹和某種化學藥劑的刺鼻氣味，腳下濕滑粘膩，光線幾乎完全消失，只有極遠處似乎有一點微弱得可憐的、忽明忽暗的光源，像是故障的指示燈。
裴徹將她輕輕放了下來，但一只手仍牢牢扶著她的胳膊，確保她受傷的腳踝不會承重。
“能站住嗎？”他的聲音在絕對安靜的通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喻靈兒借著他的力道，單腳站穩，點了點頭，隨即意識到黑暗中他可能看不見，才低聲應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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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感覺到裴徹扶著她胳膊的手心一片濕冷，並非汗水，而是一種……粘膩的觸感。
她心頭一跳，下意識伸手摸去。
指尖觸及的布料是撕裂的，一種溫熱的、不斷滲出的液體正浸透那里。
“你受傷了！”喻靈兒失聲低呼，想起剛才那驚險的閃避和進入裂縫時的刮撞。
“小傷。”裴徹的聲音依舊平靜，甚至帶著點無所謂，“被那骨刺擦了一下，剛才撞到的時候可能裂開了點。沒事。”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喻靈兒指尖感受到的出血量絕不像“小傷”。在這詭異莫測、危機四伏的里世界，受傷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 ”聲似乎被徹底隔絕在了裂縫之外，然而，這片死寂卻並未帶來任何安心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更壓抑的寂靜，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濃稠得化不開。
只有遠處那一點微弱的光源，在規律的明滅間，投下跳躍而詭異的陰影，像一只窺視的眼。
喻靈兒扶著裴徹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瞬間的緊繃，並非源于傷痛，而是某種高度戒備的本能反應。
他側著頭，似乎在極力捕捉著這片死寂中可能存在的、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聲響。
她的心也再次提了起來，屏住呼吸，連腳踝的刺痛都暫時忘記了。
咕嚕……
一個極其輕微、仿佛積水冒泡的聲音從通道深處傳來，轉瞬即逝。
裴徹的目光倏地鎖定了那個方向，眼神冷冽如冰。
緊接著，一陣極其細微的、濕漉漉的拖拽聲，伴隨著某種黏膩物體與管道壁摩擦的 響動，由遠及近，慢慢地、堅持不懈地傳來。
那聲音並不急促，卻帶著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執著，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沿著這條黑暗潮濕的管道，從容不迫地向他們所在的位置蠕動而來。
它似乎……早就知道他們在這里。
裴徹緩緩將喻靈兒護向自己身後，另一只手中，那把樣式奇特、黯淡無光的短刃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
他微微伏低身體，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絕對臨戰的狀態，像一張拉滿的弓，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黑暗深處。
那濕滑的拖拽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終于，在那微弱閃爍的光源勉強照亮的管道盡頭，一個難以名狀的輪廓，緩緩地、蠕動著，映入了喻靈兒驟然收縮的瞳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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