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喻的變化,悄然彌漫開來。
喻靈兒第一個察覺到異樣。她抬起頭,望向大廳那扇被暴力推開、此刻依然敞開的通往外界的大門。
門外……不再是那片濃得化不開、仿佛凝固了時間的黑暗。
熹微的晨光,正以一種溫柔卻不容置疑的姿態,穿透門框,灑落在地板上那灘已經變成深褐色的血跡上。
風,也不再是那股帶著血腥和深海淤泥腐敗氣息的陰風。
它變得……正常了。
帶著清晨草木的清新。
“光……天亮了?” 一個男生喃喃自語,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另一個同學掙扎著站起來,踉蹌地走到大門邊。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隨即整個人僵住了。
“天啊……” 他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抽氣。
其他人也連滾爬爬地聚攏過去。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瞬間忘記了體育館內的恐怖,忘記了小楊的犧牲,大腦一片空白。
小鎮,恢復了正常。
街道干淨整潔,昨夜肆虐的狂風仿佛從未存在過,連一片落葉都看不見。路燈安靜地佇立著,在晨光中顯得溫和無害。遠處的房屋炊煙裊裊,偶爾還能听到幾聲模糊的狗吠和自行車的鈴聲。
陽光普照,驅散了所有陰霾,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祥和,仿佛昨夜那血腥的屠殺、扭曲的幻覺、非人的屠夫……都只是一場集體性的、極其真實的噩夢。
“這……這怎麼可能?” 有人聲音發顫,使勁揉了揉眼楮。
他們驚恐地後退。
喻靈兒看著灑在血跡上的陽光,那溫暖的感覺是如此真實,與昨夜刺骨的冰冷截然不同。她感到一種巨大的荒謬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嘲弄他們的苦難。
“好像……真的過去了?”
班長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環視著僅存的幾個驚魂未定、傷痕累累的同學。巨大的悲痛壓在心口,但求生的本能更加強烈。
“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必須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班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趁現在周圍情況正常,找到離開小鎮的路!”
沒有人反對。
昨夜的經歷已經徹底摧毀了他們對這個小鎮的任何一絲留戀。他們甚至不敢再回體育館門前看一眼。
他們互相攙扶著,帶著劫後余生的驚悸和對未知的恐懼,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這棟如同魔窟般的大廳。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意,卻驅不散心底的陰影。
接下來,他們在看似熟悉卻又處處透著詭異陌生感的小鎮里穿行。他們試圖尋找任何交通工具,但車站空無一人,也沒有出租車。
“去那里!那里……可能有別的出路!” 班長指著鎮子邊緣那片茂密的森林。
求生的欲望支撐著他們疲憊不堪的身體。他們一頭扎進林間小道,在枝葉掩映中艱難跋涉。終于,在日頭偏西時,他們看到了那棟掩映在樹影中的、古樸而安靜的小木屋。
木屋的門虛掩著。他們膽戰心驚地推門進去,里面陳設簡單,落著一層薄灰,顯然很久沒人住了。但萬幸的是,角落里的那台老式轉盤電話,竟然靜靜地放在那里。
班長幾乎是撲過去的,顫抖著手拿起听筒。令人驚喜的撥號音響起!他憑借記憶,瘋狂地撥打著外界的求救電話——警察局、父母、任何能想到的號碼!
當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一個清晰、帶著疑惑的熟悉聲音他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時,班長激動得語無倫次,對著話筒嘶吼著小鎮的名字、他們的位置和這些天的遭遇。電話那頭的聲音從疑惑轉為震驚和焦急,反復確認著位置。
希望的火苗終于點燃了。他們癱坐在小屋的地板上,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疲憊和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涌來,幾個人忍不住抱頭痛哭。
救援來得比想象中快。幾小時後,刺耳的警笛聲打破了森林的寂靜。當穿著制服、神情嚴肅的警察和醫護人員出現在木屋門口時,他們如同看到了真正的救世主。
簡單的詢問和現場勘查後,警察對體育館大門上深深的劈砍痕跡和內部的血跡、拖痕震驚不已,但並未發現屠夫和小楊的尸體,只找到一些被破壞的椅子殘骸和大量干涸的血跡,他們被迅速帶離了這座噩夢般的小鎮,送往了最近城市的醫院。
因為找不到任何尸體,所以這件事情也沒有辦法立案,只能夠塵封于民間詭異事件里了。
在醫院接受了身體檢查和必要的心理疏導後,喻靈兒還是回到了那個小鎮上的小屋。
畢竟她的家,在這里。
班長和其他人擔憂地看著她,但最終沒有阻止。
幾天後,喻靈兒獨自一人,再次踏上了小鎮的土地。白天的鎮子依舊平靜祥和,之前的血腥仿佛從未發生。
活下來的居民們似乎也恢復了正常的生活節奏,似乎只有他們幾個人,還記得這些。
她推開自己小屋那扇熟悉的院門。
夕陽的金輝灑滿小小的庭院,給熟悉的景物鍍上了一層溫暖的色彩。
然而,院子的中央,背對著她,站著一個身影。
一個滿頭白發,身形佝僂,穿著樸素深色長袍的老婦人。
那背影……喻靈兒的心髒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
那是……
老婦人緩緩轉過身來。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慈祥的、溫和的笑意,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
“乖孫女。” 蒼老而熟悉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滿足,“你做得很好。”
喻靈兒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院門上,發出“ 當”一聲。她瞳孔劇烈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張臉——這張她從小熟悉、敬畏、依賴的臉。
大祭司!
那個早已搬離小鎮,隨著黃金宮殿沉入海中,帶領著虔誠的信徒們移居到遙遠海上小島的大祭司!
她怎麼會在這里?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里?
“奶……奶奶?” 喻靈兒聲音干澀,充滿了極致的困惑和……一種迅速蔓延的冰冷。
大祭司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那笑容在夕陽下顯得如此溫暖,卻讓喻靈兒感到徹骨的寒意。她慢悠悠地向前走了一步,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是的,是我。我一直在看著。看著……儀式最終完成。” 她的目光掃過喻靈兒蒼白的臉,仿佛在欣賞一件完美的作品,“你引來了‘淨化者’,我的乖孫女。你的朋友們,特別是那個勇敢的小伙子……他們成為了最好的‘祭品’,讓儀式得以圓滿。看,現在的小鎮,多麼安寧,多麼純淨。”
她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這片被夕陽籠罩的祥和之地。
“黃金宮殿落下去,並非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我們在海上找到了新的家園,一個新的、純淨的村落。但維持那里的‘純淨’,需要力量,需要……定期的‘供奉’。這個小鎮,是我特意留下的……‘漁場’。”
喻靈兒渾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
“你……” 喻靈兒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背叛感而顫抖,“是你……安排了這一切?!那些屠夫……那些……”
“噓——”大祭司豎起一根枯瘦的手指,放在唇邊,笑容依舊慈祥,“不要說‘屠夫’這麼難听的字眼,他們是‘淨化者’,是儀式必要的執行者。至于你,我的乖孫女,” 她朝喻靈兒伸出手,那只手布滿老年斑,卻讓喻靈兒感到比屠夫的彎鉤更可怕,“你天生就能吸引它們,你是最好的‘魚餌’。跟我走吧,離開這個污濁的世界,去我們海上的新家園。那里才是永恆安寧的歸宿。你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夕陽將大祭司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一直延伸到喻靈兒的腳下,如同一條無法掙脫的、通往深淵的鎖鏈。
喻靈兒看著那只伸向自己的、屬于“奶奶”的手,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扭曲。昨夜的血腥與此刻的祥和,小楊悲壯的眼神與大祭司滿足的笑容,在她腦中瘋狂地交織、踫撞。
海風似乎從遙遠的海島吹來,帶著咸腥的氣息,卻再也無法讓她聯想到自由的大海,只讓她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