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荻,
腳步沉沉地走進啟新商會,指尖拂過商會里熟悉的木桌。
恍惚間又看見苗疆公主在這兒的模樣——那時她總帶著十五歲少女的鮮活,笑聲像碎玉般落在四處,毫不設防地鬧著、笑著,滿是未經世事的天真。
可如今,
那身影早已遠渡重洋去了美國。趙一荻心里一陣發緊︰沒了姐姐護著,自己在少帥府受的那些委屈,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
念頭剛落,
眼眶就忍不住泛紅,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她抬手想去擦,卻越擦越止不住,只能攥緊衣角,任由滿心的無助漫上來。
張曉蘭緊隨趙一荻身後,忽見她那瘦小的身影微微顫抖,連忙快步上前,急切問道︰“夫人,您怎麼了?”
趙一荻轉過身,眼里含著未落的淚,嘴角卻漾開一抹淺笑,語氣輕柔︰
“曉蘭姐,我已經跟你說過啦,別喊我夫人。像從前在北平,苗疆公主叫我妹妹那樣,你也叫我妹妹,行嗎?”
張曉蘭沉默了會兒,輕輕點頭,語氣帶著幾分遷就︰
“行吧!妹妹……”
趙一荻這才露出笑意,隨即抬眸問道︰
“曉蘭姐,我想知道,少帥這次來這兒,到底是為了什麼呀?”
張曉蘭頓了頓,斟酌著小聲回道︰“他是來跟商會拿一個承諾的……妹妹,有些事,你還是不清楚更妥當些。”
失落再次漫上趙一荻心頭,她微微嘟起唇,帶著幾分嬌嗔抱怨︰“你們總把我當小孩子看,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張曉蘭被趙一荻纏得沒法,只好嘆著氣坦白︰
“唉……妹妹啊!我所知有限,就知道少帥為了這個消息,用一個團的編制換了……別的我是真說不上來了。”
趙一荻听罷,瞳孔微微一縮,滿心都是驚愕︰一個團的編制分量極重,什麼樣的消息,竟值得少帥這般交換?
此刻,
張少帥在猛子的辦公室里坐著喝茶,屋內靜得只剩茶水輕晃的聲響。
猛子依舊淡然,見少帥杯中的茶見了底,便緩步上前添茶。
少帥盯著杯中那抹琥珀色,忽然打破寂靜,聲音不高卻帶著幾分訝異︰“倒真沒看出來,趙大掌櫃當年,也和小日子拼過命。”
听到這話,猛子只是淡淡一笑,語氣里沒半分波瀾︰“這有什麼?小日子也是倆肩膀扛一腦袋的人,真動起真格的,他們比誰都怕死。”
張少帥握著信的手微微收緊,指腹輕蹭過紙面,眼神凝重如鐵。他緩緩啟齒,聲音里帶著對父親的敬重,像是在當面稟報︰
“大帥,查清楚了。就是關東軍的高級參謀河本大作,是他策劃,還組織人對您下了手……”話落,他的目光轉向猛子。
猛子迎著他的視線,再次頷首,語氣坦誠無欺︰“這消息是你用一個團編制換的,這種關乎真相的事,我不會騙你。”
剎那間,
張少帥臉上青筋暴起,一聲低沉的怒吼從喉嚨里擠出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必須報!”
但這股怒火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轉眼便歸于沉寂,臉色沉得嚇人。猛子見他突然靜下來,語氣里帶著幾分擔憂︰
“少帥,您怎麼了?”
張少帥猛地站起身,眼神堅定地對猛子說︰
“我要放駝龍走,給她自由——讓她去為大帥報仇!”
話音未落,他已邁步走出了猛子的辦公室。猛子望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驚得暗自咋舌︰
“怎麼會?這駝龍居然沒死?”
張少帥沒給猛子送別的機會,帶著趙一荻坐上小車,很快便駛離了視線。
猛子站在原地,心里迅速盤算起來︰
這事必須盡快告訴快嘴李,讓他多盯著點動向。反正都是對付小日子的事,只要用得上,能幫襯就幫襯一把。
猛子不敢多等,轉身快步回辦公室,抓起電話機就使勁搖動搖柄,動作又快又急。很快話務員接了線,他立馬把聲音壓到最低,只透著股急切︰
“快嘴李,我是猛子,現在馬上來我這兒一趟。”
快嘴李在那頭沒半分猶豫,利落回道︰“喔!知道了,這就來!”
快嘴李很快便到了猛子的辦公室……
猛子抬眼掃了他一下,沒先開口,反倒徑直走到窗邊,小心掀開窗簾一角往外打量。
確認街上沒有可疑人影後,他才回身關緊門,聲音壓得極低︰“少帥要放駝龍,還說要讓她替大帥報仇——這事電話里說不清,只能當面跟你交底。”
快嘴李一听見“駝龍”兩個字,眼楮頓時眯了起來,手不自覺摸向腰間的煙袋︰
“那女人居然還活著?少帥這是想借她的手?”
“不管借不借,咱們得先把眼線布好。”猛子語氣沉了沉。
快嘴李立刻從隨身的包里翻出一份地圖,在桌上鋪開,手指點向標注“奉天第一監獄西院”的地方說道︰
“大掌櫃,駝龍要關,就會關在這兒。因為這是東北軍的秘密監獄,我打算派兩個最靠譜的兄弟,裝成挑水的、送菜的盯著這兒,絕不能讓軍方的人或是關東軍的眼線看出破綻。”
猛子點了點頭,又往窗外瞥了一眼。見日頭漸漸西斜,他催促道︰
“那你趕緊去辦,別在這兒耽擱。對了,最近街上的便衣怎麼這麼多?你們行動時務必小心。”
快嘴李應了聲“好!”撩開門簾便快步消失在巷口……
猛子指尖在桌沿輕輕叩著,竟不自覺哼起了《捉放曹》。
那敲擊聲正好應和著戲里的梆子節奏,一句︰
“听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剛落,
尾音還飄在寂靜的辦公室里,他的眉頭卻漸漸擰成了疙瘩。
手指的節奏慢了下來,心里的疑雲卻越聚越濃︰
少帥要放駝龍,明面上說是讓她為大帥報仇,可這背後的心思,藏得比奉天城的寒冬還要深。
是真打算借這女匪的狠勁兒,去攪得關東軍坐立不安?還是另有更長遠的盤算,連他也摸不透分毫?
他不敢再往下想——眼下這奉天城里,看得見的軍警、看不見的眼線,還有各方勢力暗里的角力,哪一樣都比臘月里的寒風更刺骨,稍不留意,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