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
日租界的浪速通，
正是眼下商埠最熱鬧的地界。
這天，
一個剛從扶桑來的小日子，名叫山下奉賢。
在這條街上盤下了一間寬敞門面——雕花木窗、黑漆門楣，單看格局便透著幾分講究。
他要在這里開一家高級料理店，裝修的動靜很快引來了街上行人的側目。
剛在奉天地方事務所，辦完僑民戶籍登記的山下奉賢，一身素雅的日式和服。
踩著木履走在浪速通的青石板路上，“踏踏”的聲響伴著街面的人聲，在殖民風格的建築間輕輕回蕩。
他不時抬手扶了扶和服領口，目光卻沒閑著——沿街的商鋪多掛著日文招牌，
“春日屋”
“大阪屋”
的幌子在風里晃著，穿西裝的小日子商人與挎布包的華夏小販擦身而過，滿鐵警察崗亭的藍白色標識在街角格外扎眼。
走到先前盤下的門面外，他停下腳步，指尖輕輕觸了觸黑漆門楣上未拆的舊木牌，又抬頭望了望二樓雕花木窗，嘴角勾了勾︰再過些日子，這里就該掛上“月影居”的新招牌了。
正盤算著要請滿鐵地方事務所的人來“指點”裝修章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日語招呼︰“山下君？”
他回頭，
見是同船來奉天的商人佐藤，對方手里拎著滿鐵百貨店的紙袋，笑著走近︰
“听說你要開料理店？這浪速通可是塊好地方，就是得早點把滿鐵的經營許可辦下來，免得夜長夢多。”
山下奉賢點頭應著，心里卻早有打算—— 明天一早就去滿鐵商事課遞申請，他要讓這家料理店，成為浪速通上最體面的日本鋪子。
隨後，
山下奉賢往前湊了兩步，語氣熱絡了幾分︰
“佐藤君，看日頭也過了正午，該是吃下午飯的時候了。不如咱們找家小館坐坐，小酌兩杯？我正好有幾件事，想向你多請教請教。”
佐藤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啊，我知道前面菊水町有家‘酒吞屋’，他家的關東煮配清酒最是地道。”
兩人並肩往街里走，木履踏在青石板上的聲響疊在一處，倒也熱鬧。
剛在包廂坐下，伙計端上溫好的清酒，山下奉賢便借著倒酒的功夫開口︰
“不瞞佐藤君，我那料理店的裝修章程、經營許可，還沒摸透滿鐵的規矩，總怕辦得慢了誤事。”
佐藤呷了口酒，放下杯子道︰
“這事你算找對人了。滿鐵商事課的鈴木一郎，我跟他打過幾次交道，他管的就是商戶審批的事。這人不算難打交道，就是愛喝兩口，也喜歡听點家鄉的戲。”
山下奉賢眼楮一亮，連忙追問︰
“那不知佐藤君能不能幫我牽個線？我備上些正宗的廣島清酒，再請他去新開的‘鶴屋’听段淨琉璃，也好當面請教許可的事。”
“好說！”
佐藤夾了塊蘿卜放進嘴里，
“我明天正好要去滿鐵辦事，幫你跟鈴木提一嘴。不過你記著，跟他說話不用繞彎子，把你想辦的事說清楚，再遞上點‘心意’，事情準能順些。”
山下奉賢連忙點頭，又給佐藤滿上酒︰
“多謝佐藤君！這杯我敬你，往後在奉天，還得多靠你幫襯。”
酒杯相踫的脆響里，他心里懸著的石頭落了大半——有了滿鐵的人搭線，料理店的事總算有了眉目。
抿了口清酒，山下奉賢眉頭又輕輕皺起，看向佐藤問道︰
“對了佐藤君，還有件事想請教——我那料理店裝修要搭架子、弄木活，工人又該怎麼找才穩妥？總不能找些手生的，耽誤了開業日子。”
佐藤放下筷子，指了指窗外街角︰
“這你就別愁了。浪速通往南拐，有個‘春日町勞工市’，每天一早都有不少華夏工匠在那兒等活，泥瓦匠、木匠、油漆工都有。不過你得記著，得找滿鐵‘登記過’的——那些人胳膊上有個藍色小戳，是那邊警務課給批的‘從業許可’，用著放心，出了問題也能找滿鐵兜底。”
山下奉賢趕緊掏出隨身的小本子，低頭記了兩句︰
“藍色小戳……春日町勞工市。那工錢方面呢？按什麼標準給合適？”
“簡單。”
佐藤夾了塊烤魚，嚼著說道，
“中國工匠的工錢比日本本土低不少，木匠一天給二十錢就夠，泥瓦匠再少兩錢。你要是怕他們偷懶，就跟滿鐵勞工課打個招呼，讓他們派個人來‘監工’——說是監工，其實就是幫你鎮住場面，那些工匠見了管事的人，干活都不敢怠慢。”
山下奉賢聞言，連忙把本子揣回懷里，臉上露出笑意︰
“多虧佐藤君指點，不然我這兩眼一抹黑，還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等我那‘月影居’開業，第一桌定要請佐藤君來嘗鮮。”
佐藤擺了擺手，又端起酒杯︰
“都是在奉天討生活，互相幫襯是應該的。不過你也別太急，裝修前最好先把滿鐵的‘建築許可’拿下來，免得後面有人來挑刺——鈴木那邊我幫你盯著，你先去勞工市挑人，咱們兩頭推進，快得很。”
天剛亮，
快嘴李便帶著兩三個手下，像往常一樣慢悠悠逛在奉天的四平商業街上。
自打商會在這條街上掛牌開業，這幾天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唯獨他這個情報隊長，日子過得喜憂參半。
喜的是，
手下人摸透東北軍北大營、盯緊警察局的事還算順風順水；憂的是，那些日本人的情報機構，他們連門在哪兒都沒摸著。
這事兒，
讓快嘴李連著幾天急得上火，雖說也派了人在人家門口盯梢，可出來的日本人誰是頭目、誰是跑腿的，還是兩眼一抹黑。
正為這事兒愁得頭大，手下來報，大掌櫃猛子叫他去喝茶——這聲傳喚，倒讓他動作慢了半拍，也不知是喜是憂。
快嘴李剛踏進猛子的辦公室，
就見猛子還跟往常一樣，正慢條斯理地泡著普洱茶。茶盤上的紫砂壺冒著輕煙，動作透著股說不出的優雅。
見他進來，猛子抬眼一笑，語氣透著幾分隨意︰“來得正好，快過來坐。這餅老樹普洱剛泡開，味兒正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