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一程,舟一程,此身許國向滬行,何懼風雨橫。
風一陣,雨一陣,鄉心碎處夢難溫,猶念故園春。”
在火車上,
鄭逸指尖微微用力,緊握著甦俊贈予的那頁紙。紙上是一首改自納蘭性德《長相思》的詞作,墨痕未干,字字句句似有千鈞重量。
鄭逸再次抬手與甦俊、莫雨薇、金老四、林冰告別,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握手時的溫度……
火車鳴笛聲漸遠,甦俊望著鐵軌盡頭那抹逐漸縮小的黑影,喉結輕輕滾動,終是化作一句低喃︰
“一路順風……”
話音消散在十月的冷風里,混著站台上人潮的喧囂,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悵然。
“哥哥,咱們也回吧!”莫雨薇對著甦俊說道。
甦俊頷首,彎腰牽起莫雨薇的手,掌心的溫度裹著她的指尖︰“算算時間,老泰山也該回家了。”
莫雨薇眨了眨眼,聲音輕得像片羽毛︰“我爹那人總愛神出鬼沒的,也不知道……”尾音漸漸隱在唇齒間,帶著女孩特有的嗔怪與無奈。
甦俊與莫雨薇並肩走到別克車旁,卻在拉開車門時察覺到身後沒了動靜。
他回頭望去,只見林冰與金老四還站在原地,金老四正低頭盯著地面,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
“四弟,”
甦俊揚聲喊道,語氣帶著幾分戲謔,“莫不是要在這里生根了,不走了?”
金老四猛地抬頭,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意,慌忙擺手應道︰
“師父,哪能呢!這就來,這就來……”
說著便拽了拽身旁林冰的手,兩人快步跟了上來。
車內引擎低鳴,莫雨薇指尖輕輕拂過車窗凝結的霧氣,忽然瞥見身旁林冰泛著異樣紅暈的臉頰。她側過身,柔聲問道︰“林姑娘,瞧你臉頰燙得像剛出鍋的糖炒栗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冰指尖猛地攥緊了膝頭的手包,緞面在掌心沁出濕熱的印記。她避開莫雨薇探詢的目光,發梢垂落遮住泛紅的耳廓,聲線細若蚊蚋︰“沒、沒什麼的……”
甦俊踩下油門,1924年的六缸別克發出一聲低沉的轟鳴,如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待車速平穩後,他握著方向盤對車內幾人說道︰“一會兒先去水泥廠,我得看看昨天澆築的設備基礎建設得怎麼樣了。”
車子碾過青石板路,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聲響。甦俊目視前方,指尖有節奏地輕叩著木質方向盤︰
“前幾日幾場雨耽誤了進度,若是基礎養護不到位,設備安裝怕是要出岔子。”
他側過臉,目光掃過副駕的莫雨薇,“薇薇一會你帶林冰和四弟在周圍走走,我用圖紙去現場核對下鋼筋。”
金老四探著腦袋望向窗外掠過的街邊,忽然指著街角喊道︰
“師父你看!那不是‘義昌泰’的糖糕攤嗎?怎麼這里都有賣糕點的了。”
話未說完,便被甦俊接過來笑著說道︰“等會事辦完了,買十斤給你帶回家。”
車輪碾過廠區門口的碎石路,六缸別克剛在辦公樓前停穩,郭義便撩開棉袍前襟快步迎上來,身後的彭維倫抱著一疊牛皮紙文件小跑著跟上,兩人鼻尖都沁著細密的汗珠。
郭義抬手敲了敲駕駛座車窗,哈出的白氣在玻璃上凝出霜花︰“甦先生,您可算來了!養護棚那邊今早發現點情況……”
甦俊推開車門,皮鞋踩在結霜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接過彭維倫遞來的圖紙,目光銳利如鷹︰
“什麼情況?”
郭義搓著凍得發紅的手,語速急促︰
“西北角的墊層好像有點泛潮,怕是保溫措施沒做到位。”
四人快步走向廠區深處,帆布鞋帶在寒風中獵獵作響。養護棚里蒸騰著白霧,鋼筋骨架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甦俊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混凝土表面,眉頭便驟然擰緊——那片區域果然透著異常的濕涼。
甦俊指尖在泛潮處摩挲兩下,忽然起身扯開養護棚的棉簾。
寒風卷著雨滴灌進來,他盯著棚外堆疊的稻草保溫層,沉聲問郭義︰
“昨晚值班的是誰?保溫草墊怎麼只鋪了半層?”
郭義喉頭滾動兩下,避開甦俊的目光︰
“是老周……他說後半夜太冷,回工棚喝了口酒。”
彭維倫趕緊展開圖紙對照坐標,鉛筆尖在西北角位置畫了個圈︰“甦先生,這里靠近排水渠,怕是夜間結露倒灌了。”
郭義蹲在旁邊戳了戳混凝土表面,指腹沾了層冰涼的水汽︰“甦先生,這墊層硬度夠嗎?要不要敲開看看內部含水率?”
甦俊沒吭聲,從口袋里摸出鋼卷尺量了量泛潮區域的面積,又掏出筆記本快速記錄數據。彭維倫捧著溫度計湊過來,水銀的數字停在5.3c︰
“溫度倒是沒跌破臨界值,但持續潮濕肯定影響強度。”
突然,棚外傳來鐵鍬的聲響。
甦俊掀簾出去,只見幾個工人正用草繩加固歪斜的保溫棚架。
他走過去奪過工人手里的鐵鍬,在排水渠邊鏟出條導流溝︰
“郭義,去庫房拿兩捆油毛氈來,把墊層四周封死;彭維倫,聯系實驗室送三組測溫儀來,每兩小時記錄一次數據。”
他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鐵鍬鏟在土里發出“ 嚓”的脆響,
“要是耽誤了設備安裝,你們誰也擔待不起!”
甦俊剛將油毛氈邊緣壓實,遠處突然傳來卡車引擎的轟鳴。
一輛覆蓋著帆布的卡車猛地沖進廠門,陸所長從駕駛室里跳下來,大老運緊隨其後,扯開嗓子喊道︰“甦先生!大當家和疤臉正著急找你呢!”
甦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向跑到身邊的陸所長︰“噫……他們怎麼回來的?沒坐火車嗎?”
“他們從南盤江坐船回圓山寨的。”陸所長喘著氣回答道。
“哦!”
甦俊應聲,轉身叮囑郭義,
“你盯緊點,我忙完就回來復查。”
說罷便快步回到車上。
剛拉開車門,
就听見莫雨薇的笑聲從車內傳來,她正歪著頭調侃身旁的林冰與金老四。
甦俊坐下時才听清原委——原來是林冰,剛剛在車站喊金老四找媒人,要他向自己的哥哥提親去。
此刻林冰臉頰緋紅,指尖緊張地絞著裙角,為自己的大膽舉動羞得抬不起頭,金老四則在一旁憨笑著撓頭,耳根子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