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俊望著雙眉緊蹙、苦苦思索的莫雨薇，指尖叩了叩桌面笑道︰“薇薇，我畫給你看。”說罷抽出泛黃的毛邊紙，蘸了蘸墨汁便開始勾勒。
狼毫筆在紙面游走如飛，甦俊一邊描摹，一邊用西南官話解釋︰“這四方是灶台，讓石匠鑿個月牙形水缸嵌在側邊。”
“上頭吊排杉木櫃放碗盞，底下打兩排椿木櫃——記得配塊整木板作台面，和灶台取平，切菜放東西都趁手。”
從榫卯結構到尺寸拿捏，甦俊講得細致入微，莫雨薇托著腮，杏眼漸漸亮起光來。
看著宣紙上暈染開的新式廚房圖，莫雨薇忍不住輕輕撫過墨跡，這融合洋派設計與中式榫卯的精巧布局，讓她滿心歡喜。
而一旁的楊秀琨卻攥緊了絹帕，眼底翻涌著嫉妒的暗潮。
這些日子瞧著甦俊變著法子討小師妹歡心，再想起自家那不成器的丈夫被莫老邪關在地牢，她竟生出一絲隱秘的快意——或許，他就該在里頭多待些時日。
莫雨薇攥著墨跡未干的圖紙，雀躍得像是春日檐下的新燕。
她小跑著來到木匠師傅跟前，把圖紙展開在案頭，指尖輕點著線條︰
“師傅您瞧！吊櫃要做成帶雕花的格扇門，地櫃用榫卯嵌合的老榆木，台面得找整塊的梨木板——就要照這上頭的樣式打！”眼底的光亮比鎏金銅釘還要耀眼。
老木匠握著刨子的手突然僵住，木屑撲簌簌落在圖紙上，竟像是要給這奇異的設計圖覆層薄雪。
他湊近眯起眼楮，渾濁的眼珠在吊櫃的鏤空雕花、地櫃的燕尾榫結構上來回打轉，喉結上下滾動半晌才憋出一句︰
“東家，這碗櫃當真要……”
話音未落，刨子“咚”地砸在案板上，震得墨線都微微發顫。
莫雨薇忙不迭點頭，發髻上的銀步搖跟著晃出細碎聲響︰
“正是！正是這般做！”
她指著圖紙轉角處的圓角設計，語氣里帶著藏不住的雀躍。
老木匠粗糙的手掌摩挲著圖紙邊緣，喉頭發出為難的悶響︰
“可這層疊的暗格、會滑動的木板......小老兒打了三十年榫頭，從未見過這樣的物件。得仔細量過尺寸，怕是工期要多出三五日……”
他說得磕磕絆絆，卻掩不住眼里冒出來的新奇，像是老匠人突然撞見了失傳的魯班秘術。
“不打緊！”
莫雨薇笑得眉眼彎彎，指尖在圖紙上輕點，
“慢工出細活，師傅盡管細細打磨！”
晨光斜斜照進廂房，映得那張圖紙上的線條仿佛都活泛起來，在老木匠和甦俊的對話里，勾勒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廚房模樣。
甦俊正用炭筆在木板上補畫榫卯細節，忽听得小院木門"咯吱"輕響，帶著一陣爽朗笑聲︰
“賢佷！可算逮著你了！”
循聲望去，金老爹拄著棗木拐杖立在光影交界處，綢緞長衫被穿得筆挺，腰間旱煙袋隨著步伐晃出細碎聲響。
“老爹您老來了，有什麼事！”
甦俊忙放下碳塊迎上去，袖口還沾著木屑。老木匠識趣地收拾起墨斗，在廊下抽起了旱煙。
金老爹捻著灰白胡須，笑出滿臉褶子︰
“不急不急，瞧你們聊得熱乎。”
他探頭瞥了眼案上畫滿奇形怪狀櫃子的圖紙，渾濁的眼珠突然亮起來，“王木匠你這手藝，比城西老周頭靈泛多了！”
老木匠咧嘴一笑︰“我哪想得出，這可全是東家畫的……”
“喔！原來是這樣子，下過你做出來也是個大匠人了。”金老爹對老木匠夸獎道。
木匠“嘿嘿嘿……”干笑幾聲……
隨後，金老爹對著甦俊說道︰“賢佷啊！等你忙完，咱爺倆過去藥鋪里，邊喝普洱茶，邊和您說道件事兒。”說罷，他還不忘從袖管里摸出塊油紙包的桂花糕，塞給在一旁的莫雨薇。
莫雨薇攥著油紙包，鼻尖縈繞著桂花甜香，眉眼彎成兩彎月牙︰“哥哥快去吧，金老爹定是有要緊事。”
說著輕輕推了推甦俊的後背，鬢邊的珍珠墜子跟著晃出細碎流光。
金家藥鋪茶香氤氳，甦俊端起青瓷盞輕抿一口普洱，醇厚的茶香在舌尖散開︰“老爹，到底是什麼事讓您專程跑一趟？”
他望著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
金老爹往椅背上一靠，銅煙袋鍋子磕了磕八仙桌︰“賢佷啊，老爹厚著臉皮求你件事……”
話未說完，甦俊已騰地站起身，袍角掃得茶盞輕晃︰
“使不得使不得！老爹您這話折煞我了！有什麼事盡管開口，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不含糊！”見甦俊神色鄭重，倒把金老爹看得哈哈大笑。
金老爹瞧著甦俊筆挺的身形，煙袋鍋子在掌心轉了兩圈才慢悠悠開口︰
“實不相瞞，是想求你把我家小老四收作徒弟。”
他手指敲了敲桌沿，眼尾笑出細密的皺紋，
“那混小子，昨晚上跟我說不去昆明讀書了，他要回來學醫，我估摸著——你若肯教他些西方醫學，怕是只比跟我學中醫要強，你看看你那兩個徒弟林芳與李穗就是個好例子。”
甦俊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爽朗大笑起來，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老爹，我當是什麼天大的事！就這事兒，您一句話的功夫！”
金老爹一听，連忙朝著後院揚聲喊道︰"孩子他娘！快帶小老四過來！"聲音穿過雕花窗欞，驚起檐下兩只白鴿撲稜稜飛起。那架勢，倒像是生怕晚一步，這送上門的好師父就要跑了似的。
腳步聲由遠及近，金家老四在金嬸嬸的陪伴下穿過垂花門。金老四圓領短褂，身上還沾著草藥，烏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轉，脆生生地喊道︰“甦俊哥！”
金老爹的煙袋鍋子"咚"地磕在茶幾上，震得茶盞里的普洱泛起漣漪。他瞪圓眼楮，胡子氣得直抖︰
“混小子！沒規矩！如今你是要拜師學藝的人，還敢叫哥？該喚師父！”
金老四嚇得一縮脖子，慌忙後退半步，耳尖漲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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