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趙師爺望著紅河上遠去的竹筏,喃喃念著這句古詞。
郭義帶著一眾兄弟,載著精心準備的“禮物”,正要前往海防與苗疆公主匯合。
竹筏上的青壯,皆是前些日子和郭義一同從斧頭幫地牢里救出的,而老弱婦孺,早已同甦俊回圓山寨了。
江風卷著細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
看著郭義等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晨霧中,趙師爺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就在郭義出發前,疤臉叔陪著甦俊回圓山寨時,當場宣布趙師爺為馬幫河口的大總管。
這突如其來的任命,讓趙師爺接連幾日都沉浸在喜悅之中,走路都帶著幾分輕快。
想到作惡多端的斧頭幫,如今已被疤臉叔一網打盡,那些昔日作威作福的幫眾與秦半城的家眷,現在都被押送到“啟思閣”工業園區做苦力,趙師爺心中更是暢快。
他輕輕撢了撢長衫,轉身踏上歸途,河口馬幫新的一頁,正等著他來書寫。
秦半城老宅的雕花窗欞篩落月光,趙師爺斜倚在檀木太師椅上,人字拖有一下沒一下叩擊著青磚地,空洞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地牢深處那套生物試驗裝置,此刻像塊燒紅的烙鐵,沉沉壓在他心頭。
臨別時,姑爺那修長手指反復摩挲設備稜角,目光比紅河的水還冷的說道︰“缺一根螺絲,你就去給那些死在地牢里的人守陵。”
暗格里的電台突然發出刺啦電流聲,兩個操著日語的女生在雜音里低笑,趙師爺下意識攥緊扶手。
這台藏著小日子情報的機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更讓他困惑的,是那些沾滿暗紅血漬的試驗記錄——疤臉叔與姑爺為何要對這些諱莫如深?泛黃紙頁上扭曲的符號與人體解剖圖,總會讓他在深夜做噩夢。
窗外夜風驟然加劇,枯葉拍打窗欞的聲響讓他猛然驚醒。
趙師爺迅速摸向腰間短槍,此槍還是姑爺送的,而那貼肉藏著的字條已被冷汗浸透,疤臉叔臨行前潦草的字跡仿佛帶著硝煙味︰
“小日子殘余未除,廚師刺客仍未松口,萬事當心。”
月光透過窗欞在青磚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他忽然覺得,這老宅的每道裂縫里,都藏著窺視的眼楮。
檐角銅鈴在夜風里輕晃,趙師爺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將地牢設備的爛攤子拋到腦後——這些頭疼事,待會兒寫張條子讓二牛去周旋便是。
他起身推開雕花木門,涼絲絲的夜氣裹著茉莉香涌進來,倒讓緊繃的神經松快了些。
明天可是重頭戲。三十輛嶄新的福特卡車和五台卡特彼勒履帶式推土機,正停在河口海關倉庫等著驗收。
听說那推土機的鋼鐵履帶能碾碎碗口粗的木樁,要是運到圓山寨,開山修路能省不少人力。
更要緊的是,還有幾個火車皮的柴油即將到達,在這油比血貴的年月,這些燃料可是工業園區的命脈。
趙師爺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黃銅表殼上的齒輪還在 嗒轉動。
他轉身從檀木櫃里取出驗車清單,汽燈的光暈里,字跡被染成暖黃,恍惚間竟像是金條在紙上流淌。
看完後,趙師爺掩著唇打了個綿長的哈欠。
思緒已飄向百里外的圓山寨——明日這批洋貨啟程時,自己究竟該隨車隊去道賀姑爺與大小姐的訂婚宴,還是等苗疆公主從海防歸來,眾人結伴同行?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太師椅扶手的雕花,公主水蔥般的指甲輕叩茶盞的聲響仿佛還在耳畔。
誰能料到,姑爺竟真采納了他的舉薦,將苗疆公主捧上了“啟思閣”大掌櫃的寶座。
作為謝禮,公主親自拍板將“啟新銀行”首座支行落地河口,青磚灰瓦間,燙金匾額在陽光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夜風卷著帳幔撲進窗欞,趙師爺忽然起身推開半扇木窗。
遠處紅河泛著粼粼波光,不知此刻安南海防的夜,是否也有這般月色?公主和小龍周旋在洋人之間,那身墨綠色的錦緞旗袍,可還能抵御港口咸澀的海風?
或許是心有靈犀吧!此時海風裹著咸腥掠過雕花欄桿,苗疆公主的旗袍裙擺被吹得簌簌作響。
小龍用獨臂穩穩扶住她微晃的身形,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腕骨——這場為甦俊舊識阮友豪設的接風宴,終究米酒還是讓她喝得太多了。
宴廳內觥籌交錯聲隱約傳來,彩色琉璃燈將窗紙映得五光十色。公主倚著廊柱輕笑,鬢邊珍珠流甦隨著動作輕顫︰“這南海的風……倒比紅河的烈些。”
小龍望著遠處墨色海面,浪濤卷著碎銀般的月光,忽然想起趙師爺信中反復叮囑的
“小心海防小日子的勢力。”
喉間的話到了嘴邊,卻化作一句︰“風大,咱們回吧。”
海風掀起苗疆公主耳畔的珍珠墜子,忽有軟糯童音自回廊轉角傳來。
梳著雙丫髻的小女孩赤著腳丫奔來,藕荷色的奧黛上繡著金線纏枝蓮,隨著跑動泛起細碎流光。
她鬢邊別著半朵沾露的雞蛋花,烏溜溜的杏眼彎成月牙,用帶著安南腔調的中文脆生生道︰“阿姨,爹爹請您去嘗嘗安南的灰水粽子!”
苗疆公主蹲下身,指尖堪堪觸到女孩腕間銀鈴,忽頓在半空。
海風卷起女孩額前碎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那眉眼間七分靈秀、三分矜貴,倒像是從年畫里走出來的玉娃娃。
“你可是叫阮友氏蘭?”
話音未落,小女孩已仰起天鵝般的脖頸,唇角梨渦盛滿笑意,鄭重其事地點頭,腕間銀鈴隨著動作叮咚輕響,恍若遠處傳來的晚潮。
晚風掀起阮友氏蘭飛揚的奧黛裙裾,她蹦跳著的身影逐漸融進燈火通明的宴會廳。
苗疆公主望著那抹漸漸縮小的藕荷色,指尖還殘留著方才觸踫小女孩發間雞蛋花的清甜。
銀鈴般的笑聲仿佛仍在耳畔回響,可眼前晃動的,卻是甦俊臨走前意味深長的叮囑︰“阮家幼女,他日或成關鍵。”
暮色中,女孩腕間的銀鈴在光影里明明滅滅,像極了夜航船的信號燈。
苗疆公主摩挲著鬢邊的翡翠簪子,忽然覺得甦俊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楮,藏著比紅河還要深邃的秘密——誰能想到,這個赤著腳、發間別花的嬌憨孩童,竟會是今後攪動風雲的關鍵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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